我還記得十三四歲的時候。
那時我整日和自己的好朋友楊朔廝混在一起,以及一個名叫羅雪瑩的女孩。現在我有很長一段時間沒再見到楊朔了,但我仍會不時地想起他。不知他現在在哪裏,也不知他過得如何。
他喜歡畫畫,但並不是你們想象中的藝術青年的模樣,他沒有淩亂的長發,也沒有頹廢的眼神。他一直都理很短的板寸頭,多年來從未變過。提到楊朔,我回憶中最多的畫麵,不是他在畫畫,也不是他站在天台上告訴我他理想的那一幕。一提到他,我總想起他斜挎著那個藍灰色的書包,把手插在褲兜裏埋頭走路的樣子。他在空曠路麵的馬路牙子上走,在重機廠小區交錯複雜的花台中走,在離開南城的大件路上孤獨地走,在沉悶的教學樓人聲鼎沸的走廊上沉默地走。
他就那麼走著,偶爾踢開腳下的石子兒,偶爾對令他不知所措的周遭投去一個疑惑的眼神。如果他抬起頭,那必將是一張眉頭緊鎖的臉龐。不過我就站在他的對麵,他抬起頭就看到我了。他的眉頭舒展開,他吹了聲口哨,他把插在褲兜裏的手抽出來揮了揮,他高興地朝我打招呼叫著我的綽號道,小歪!
我也記得十六七歲的時候。
我和楊朔仍舊在同一所高中,我們身邊圍繞著各種各樣的女孩。那時的我們那樣年輕,未來也擁有無限可能。我們以為把夢想大聲喊出來就能實現,也以為隻要不顧一切,就終能得到自己所想。
我們在兩邊都是田野的筆直公路上騎行,他的身影在陽光下揮發著荷爾蒙,我們都有一張青春逼人的臉龐。我們坐著火車穿過深夜,窗外閃爍著零星燈火的城市和漆黑一片的鄉村交替閃現,像快進的電影。
畫麵到這裏就中斷了,我想不起接下來的情景。我必須要再倒退回更早的回憶,才能慢慢想起一些年久失修的往事。就像用磁帶聽歌,聽著這幾句猛然無法想起這首歌的前奏。這時我隻好摁下快退鍵,倒退至最開頭的位置。在快退中,磁帶發出呲呲的噪聲。我又仿佛看見列車在疾馳中掠過鐵軌,就好像時間過得飛快,轉眼隻剩下回憶。
是多久以前的事了呢?
周末的午後,我在沙發上小憩,總能夢到那些時光。好像我還不曾長成大人,仍舊是一名少年。而每當我醒來,一種衰老感幾乎將我擊倒。
世間最殘酷的事中,大概包括讓一個不再年輕的人回憶他的青春吧。每想及此,痛徹心扉。
我所住小區對麵的樓盤又開始施工了。機器的轟鳴,工人的呐喊,飛揚的塵土席卷而來。我幾乎又看到十幾年前的重機廠小區。也是機器,也是工人,也是彌漫著塵土的天空……
小區的大多數住戶諸多抱怨,有熱心腸的人牽頭,要我們聯名去抗議這種嚴重影響附近住戶正常起居的施工。我禮貌地在聯名書上簽了字,但並沒參與具體的談判與討伐。
老實說,我竟然還有點享受這種每天在嘈雜的聲音中度過的日子。
好像我還在南城。
好像我還沒有老去。
回憶要從一九九六年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