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明明很久以後都在想,班主任文老師把杜小亞帶到班裏來的那一天,真的是一個很平常的日子啊,平常得就像一張白紙,一點點色彩鮮豔的墨跡都沒有,一點點能夠引人遐想、令人振奮的暗示都沒有。
單明明之所以清清楚楚記得那天的事,原因也簡單,那天是他的生日。單明明誕生在這個世界上已經整整十二個年頭了,漫長得讓人有點起膩了,需要在生日這一天來上一點非同尋常的驚喜,讓他覺得活著仍然是一件挺有勁的事。
奶奶沒有死的時候,單明明的生日從來沒有被家裏遺忘過。奶奶照例會燒一大盆香噴噴的醬排骨,讓單明明一次吃個夠。麵條也是必不可少的,而且不能煮掛麵,要煮手擀麵,手擀的麵條長,吃了會長壽。奶奶會從和麵開始,到醒麵,揉麵,擀,切,放上各種調料下鍋煮,忙乎整整一個下午,最後笑眯眯地看著單明明抱一隻大海碗把小肚兒撐得溜圓。
去年單明明過生日,奶奶的精神大不如前。手抖,眼睛也看不清東西。她總說眼仁上有片膜衣擋著她的亮,叫單明明扒著她的眼皮幫她吹。哪兒能吹得掉呢?鄰居王阿姨說,這叫老年性白內障,是人身上的病,年紀大了都會有。奶奶當時還不高興地答:我的年紀哪裏就大到會生病啦?可是那一次奶奶擀出來的麵條真的不成個樣子了,長長短短粗粗細細,活像趴在案板上的一窩麵蟲蟲。下到鍋裏以後,奶奶又放了過多的鹽,因為她的味覺也有點失靈,嚐什麼都說淡。單明明吃完麵條之後,一氣喝了三大茶缸子水,到最後都不敢走路了,一走路肚子裏就哐當哐當響,有那麼點驚濤拍岸的意思,自已聽著很難為情。
過完那個生日,沒出兩個月,奶奶去世了。
奶奶去世後的單明明成了一個不是孤兒的孤兒。他爸爸單立國開出租車,要麼一夜不歸,天亮回來倒頭就睡。要麼在大街上轉悠一整個白天,深夜單明明睡得人事不知的時候才僵著兩腿回家。單明明學會了自己給自己下麵條,煎雞蛋,勤快起來還能炒個土豆絲什麼的。照說開出租車很來錢,單明明家的日子應該過得還不錯,但是不,單立國莫名其妙學會了賭,染上了麻將癮,三天不上牌桌就喪魂落魄,辛苦賺來的錢又輕飄飄飛進了人家的口袋。單家的日子過得很狼狽,一天比一天更狼狽。
單明明今年過生日,不指望吃到醬排骨了,他渴望得到一輛滑板車。街上的孩子們好多人都有,把手柄調節到齊胸高,兩手握緊,一隻腳踩上板麵,另一隻腳在地上用勁一點,鐵輪子嗤地一下就飛出去了,像蜻蜓低回,像小鷹翱翔,更像戰鬥機翹首展翅準備升空,騰雲駕霧一樣地爽。關鍵是男孩子們湊到一塊會比賽,滑得最快最溜的那個,左衝右撞消滅了所有對手、自己卻永遠昂著腦袋風馳電掣的那個,那就是大家心中的英雄啊!
生日前三天,單明明開始為自己的禮物做謀劃。公平地說起來,他其實是一個滿有腦筋的人。他坐在單立國對麵,詳盡描繪了一個人蹬上滑板車之後的愉快感覺。他認為做父母的有義務讓孩子在生日那一天得到快樂。然後,他在作業本的反麵盡可能準確地畫出一輛滑板車的圖形,雖然是鉛筆勾描,但是能夠保證單立國走進商場之後不至於糊裏糊塗買成一輛兒童推車。最後呈上的是一張價格調查表,上麵開列著每個商場出售的滑板車的不同品牌,不同質地,以及不同價格的清單。他心裏早有準備,爸爸肯定會選擇價格最便宜的一種,那沒關係,再便宜也是滑板車,隻要技術到家,他單明明照樣可以蹬著它馳騁天下。社會課上不是講過,當年的紅軍戰士就是憑著小米加步槍打敗了對手的飛機加大炮嗎?
單立國就著一瓶小康牛肉醬,津津有味地吃完兒子為拍他馬屁而專門做出來的“豬油蔥花蛋炒飯”,碗一推,手在油汪汪的嘴巴上一抹,就勢拍在了兒子的腦勺上,說一句:“上學吧。”起身出門了。單明明立在桌旁愣了半天,也沒想明白爸爸的這句話是什麼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