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這是一個雷電交加的風雨之夜。
這當然是一個雷電交加的風雨之夜,因為一場逃亡正在進行中。
逃亡總應該和淒風苦雨、愁雲、黃昏暗夜,還有電閃雷鳴聯係在一起,這次也不例外。
逃亡的是阿花一家。
阿花是一隻老鼠。阿花一家是一窩老鼠。阿花他們一窩老鼠在逃避一隻黑貓的追殺。
黑玫瑰—那隻惡魔一般的黑貓卻有著這樣一個美麗高貴的名字。
平心而論,黑玫瑰的確是一隻美麗的貓。錦緞一般漂亮的皮毛,比模特更柔軟、更勻稱的腰身,明月一般圓潤的臉蛋兒,春水一般迷人的大眼睛,還有那嬌滴滴的叫聲,還有那尖利性感的腳爪,足以讓任何一個異性為之傾倒和顛狂,甚至她輕輕地搖搖尾巴扭扭腰都是那般風情萬種。
但是在阿花他們眼裏,黑玫瑰絕對是一個惡魔。不但阿花的兄弟姐妹數十隻老鼠都已做了黑玫瑰的口中餐,而且據說阿花的爺爺奶奶也是被她親口捕殺的。所以,阿花他們一家對黑玫瑰是又怕又恨,又恨又怕。
對於阿花一家而言,黑玫瑰太強大了,強大得他們根本沒有反抗的可能,所以除了不斷逃亡他們別無他法。但無論逃到哪裏,黑玫瑰都會像滿天烏雲般籠罩住他們,叫他們根本無處可藏。
自由山穀很大很大,可卻沒有他們一窩鼠的容身之地。
但是求生的本能又驅使他們一次又一次做著無謂的掙紮。記事以來,阿花記不得他們這是第多少回逃亡了,逃亡似乎已經演變成為他們的正常生活了。
“這樣的日子,何時才是盡頭啊!”逃亡中阿花媽常常這樣哀歎。阿花知道媽媽是一隻可憐的女鼠,她半生都生活在驚恐和傷痛之中。為了不使家族滅絕,媽媽不得不加快生育速度,以補充鼠員數量,可悲的是,她生育的速度越快,失去的子女也就越多。
“該死的黑玫瑰,什麼時候她死了,咱們也就有好日子過了!”沉默寡言的阿花爹偶爾忍不住這樣說上一句,然後是一聲重重的歎息。作為一隻男鼠而無力保護親人,隻能眼睜睜看著他們不斷成為黑玫瑰的口中餐腹中食,他快被悲痛愧疚和無奈還有仇恨壓垮了。
幸好不間斷的逃亡讓他不得不放下那些他所不能承受的生命之重,也許正是逃亡給了他活下去的理由和目標。就像現在這個風雨之夜,他根本無暇咀嚼傷痛和仇恨,帶領家人暫時逃離黑玫瑰的魔爪,找到一個遮風避雨的地方,這是他最迫切的責任。他也曾聽說有個地方叫天堂,那是個充滿陽光幸福和友善的地方,但他明白即使真有那樣的地方,也不會有他們鼠類的一席之地。
“花她爹,咱們歇會兒吧,孩子們累壞了!”阿花媽明知停止向前就意味著危險迫近,可她還是忍不住請求。
阿花爹剛說聲不能停,阿豪就跌倒了。他趕忙把手中的阿靈交給妻子,自己跑回去扶住兒子。阿豪、阿花、阿傑、阿靈是他家碩果僅存的四個孩子,一個也不能失去了。
阿花爹跑到跟前,女兒阿花正在拚力往起拉扯阿豪。阿豪是阿花的哥哥,也是這個多災多難家族中即將長大的唯一男鼠,阿花爹希望在失去自己的那一天,阿豪能夠承擔起照顧媽媽和弟弟妹妹的責任。但是阿豪的表現卻經常讓他失望,兒子甚至不如女兒阿花懂得關愛家人。
但兒子畢竟是兒子,男鼠的責任阿豪不能逃避。阿花爹和阿花攙起了阿豪,阿豪哭道:“爹呀,歇歇吧,我實在走不動了啊……”
阿花爹想罵一句,可看看阿豪可憐的樣子,他的話就怎麼也罵不出口了,隻覺心裏貓抓一般的痛。
阿花爹帶著一家人躲到了一塊石頭下。石頭下的空間很小很小,小得隻能容許他們一家鼠緊緊地擠在一起。很快,彼此的體溫蒸幹了他們身上的雨水,極度疲乏之後難得的溫馨讓他們忘記了迫在眉睫的危險,困倦像一張幸福的大網無聲無息地罩住了他們。
擁有一個穩定的家,家裏可以什麼都不要,隻要一家人平平安安在一起,那該有多好,這個祈盼一直被阿花帶到了睡夢中。
阿花又做夢了。這次她夢到的仍是一個家,那是一間小木屋,屋外陽光燦爛,窗前爬滿薔薇,屋裏一家人團團圍坐在一起正準備吃飯,門卻突然被敲響了。阿花跑過去打開門一看,門口站著的竟然是黑玫瑰。阿花嚇得要跑,可是看看一家人都十分平靜,阿花這才發現,黑玫瑰並不是一隻貓,他們也不是一家鼠,他們和黑玫瑰是一模一樣的生靈。那一刻阿花淚流滿麵,她把黑玫瑰讓進屋,黑玫瑰和大家坐在一起,打開了自己帶來的食物。那是一小籃精製的小包子,麵很細,皮兒很薄,晶瑩剔透的樣子,裏邊的餡料隱約可見。阿豪忍不住伸手拿起一個包子就要往嘴裏填,阿花卻一把把包子奪了過來,因為在阿豪拿包子的時候,黑玫瑰臉上有一絲詭異的笑容一現,雖然瞬息即逝,可還是被阿花捕捉到了。阿花掰開了那個包子,問是什麼肉。黑玫瑰尖聲大笑起來,妖媚而又恐怖,笑夠了她才輕鬆說句:“貓蒸包子,當然要用鼠肉做餡啊—哈哈哈……”隨著她的笑聲,黑玫瑰又成了一隻貓,而阿花一家又成了一窩鼠……
阿花是給嚇醒的,醒來之後,她的眼前還不斷閃現著那張嚇人而詭異的貓臉。
這時爹媽已經醒了,兩個人正望著石頭縫外發呆。那一刻阿花突然覺得有些不對勁兒,一種奇怪的感覺襲上心頭,她想叫聲爹喚聲媽,可她竟然有些不敢開口。
很快,阿花找到了讓她不安的原因—現在太安靜了,沒了風聲,沒了雷聲,世界似乎成了聾子,再沒有一絲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