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雨地裏的雨(2 / 2)

那些年,二叔沒有退休前,還經常回西安,有一年他還同父親一同回了趟老家,能看出他們老兄弟倆當時都很高興,高興的程度就同兩隻老喜鵲。他們當年從老家出來的時候都隻有十多歲,回去時都已是兩鬢斑白,尤其父親的頭發當時幾乎全白。我知道當時他們兄弟三人中,三叔已經不在人世,已經被葬到了離隴海線鐵道不算太遠的土裏。葬三叔的那天我去了,似乎當時是起了一個大早,感覺似乎一切都在暗中進行,但等一切就緒,我們看到太陽慢慢升起,當我們離開時已是豔陽高照。我知道那還是一個初冬,當裝著三叔棺木的棺材從車上抬下時,我看到了那裏的土崖邊長滿酸棗樹,而且上麵掛滿了酸棗,都已經紅了。我伸手去拔,看到那些葉子都雪片一樣落了下來。這是時間的遠還是近?我恍惚這時看到了更多看到,由此我似乎也看到了當年西安滿城是如何那麼一下子就沒了它當年的主人的。他們就像那成熟了的酸棗,一個個都紅了,也像那些沒有了一絲水分的葉子,因而手一碰,他們就紛紛飄落下來,仿佛就像在送葬路上那些撒在空中的紙錢,構成的是飛揚,也是輕飄。曆史是人的,曆史也是時間的。我在想一個人的出生假如是第一槍的話,那麼死亡就可能是打在他身上的第二槍。很多時候一個王朝的誕生和死亡,也類似這樣。我仿佛此刻處在了時光的水裏。我似乎在用自己的身體翻那段曆史,而合上它的那刻我才發現自己已經到了一度潛入時光的百年之前。

有人說,你的能耐可真大。我隻是有氣無力地說,沒有想到時間的土層原來這麼厚,也這麼硬,以至讓人在這個過程中幾度死亡和窒息。是不是這感覺不錯?我搖搖頭,我隻說了這樣一句,並且斷斷續續講,百年中國就一張紙,它的首頁就是現在,就是眼前。有人又問都寫了什麼,我說我已經沒有氣力將它翻開。我似乎隻在地上畫出了它的書名:第二槍。然後,我感覺自己就昏厥了過去。而這時我看到的究竟是滿頭的繁星,還是一個個漆黑的槍口?我隱隱感到曆史的曆史似乎永遠都這麼沉重,曆史的曆史也永遠這麼像深海的海底。有時在人很累的時候,人會感謝子彈,那也許就不是第二槍,而是第三槍,近似怎麼補都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