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我嘴上這麼說,但心裏也明白要真正養活並把這些孩子養大成人,那不隻是嘴上說的那麼簡單,那受的累簡直可以講比牲口還牲口。很多事不比較可能看不出什麼,一比較就能清楚地看到很多事情的高矮,看到大家和小家的區別有多大。有時我也能看到,人家可能就是座山的底子,而我們就是一個小糞堆的場景。有時我想他大姐家遭了那麼大的難,二姐家遭了那麼大的劫,他四姨家其實也受到了相當衝擊,但人家的日子似乎怎麼都比我們家強得多。人家很多時候的苦是精神的,而不是吃飯問題。用後來我的感受,我們其實才叫貧困,人家那隻是痛苦,不存在要命一說,而我們家似乎就不同,稍稍有點閃失那是會死人的。想到這兒,我才發覺自己不老實都由不了自己,或者在一些地方想說話都不知從哪兒說起。因而很多時候我們在一起,我隻是抽抽煙,或者隻是偶爾那麼咧著嘴笑笑。
這時我才感到人和人是不同的,抑或正是這中間的不同,才讓我們最後將有些東西看得更清,或者說讓有些東西形成一種景象。後來我的那些孩子都一個個大了,我才感到自己的腰漸漸直了起來,但這種直隻是體力上的,而不是心理上的。我記得就在前兩年,他舅離開了人世,那時他可能剛剛相繼給他的老大和老二成了親,不知是累的,還是怎麼,短短半年的時間不到,他就走了。也是在那一年的春上,我給我的老大也成了家。他舅離開人世時他的小兒子還小,因而他舅葬禮的時候人們都覺得他怪可憐的。我當時看到這一幕,我的心也那麼一緊,我不知道我的身體能不能撐到把我手裏的事情做完。說實在的,我當時心裏便沒有底。記得當天晚上我就沒有睡好,就為自己的身體擔心起來。
孩子他媽似乎感覺到了什麼,她說了一句,不要胡思亂想了。可事實是到了第二年我就真的不行了,記得那天似乎好好的,但一口血便吐了出來。這讓一家人都慌了,都手忙腳亂,最後我似乎聽到哭聲一片。可能最後還是孩子他媽喊了一嗓子,都給我停住,你爸還沒有死呢!都給我號個什麼勁?後來我被他們送到了醫院,幾天後我竟然出院了。醫生說,都是勞累的,以後回到家要靜養,決不能再幹重活了。我心說這怎麼行。我們家可不同別人家,哪有什麼都不幹就那麼靜養的條件?後來兩個小兒子都說他們不上學了,他們幫家裏幹活。開始我和他母親都反對,還有上麵的老大和老二,但後來老三還是說什麼都不上了,我記得他那年好像剛剛虛歲十五。但不論他們如何努力,無論我如何地靜養,我都能感到自己的身子一天天瘦下來。一天,我聽見他們在談給我準備老衣和棺材,後來我聽到的便是低低的抽泣聲。這讓我自己都有點不寒而栗。
我當時自言自語了一聲,人怎麼就像是紙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