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情往往構成的是無情,而無情又似乎構成的是有情。我們當年出去的時候都抱著哪裏黃土不埋人的想法,但此次重新踏上故土似乎感覺還是有點不同。當年我們出去那麼多人,如今真正談得上落葉歸根的是母親,可能除了母親我們剩下的都不可能做到落葉歸根了。大哥拿到那些收集來的東西說,其實我也沒有什麼,就是最後在一些時候有個想。我想曆史能剩下和剩不下的,最後也就大哥手裏拿的那點了。有曆史才有記憶,有記憶有些東西似乎才離我們每個人並不遠。那天我們一起在堂兄家的院子吃飯,仿佛就同我們從來都沒有離開過腳下的這塊土地,尤其是拿那粗布手巾洗臉的時候,更是讓我像回到了從前,回到了當年我大概隻有三五歲的歲月裏。
要是……堂兄說。我知道當時堂兄也很感慨,並且想說要是當初沒有發生那麼多的事,今天又會如何如何。我知道這是一種良好的願望和心願,但是現實有時候往往是看不到以後的,如果看到那人就不是人,就是神,就是我們腳下隨便什麼了。
從當年到當年,從現在到現在,那天我們似乎要說的話很多,類似到處都是頭緒,到處都是線頭,都是我們要說和想說的話。堂兄知道我現在在新疆,在烏魯木齊,他笑著說,最後還是你的腿長。我笑著說,不是腿長,是罪大。這時候我看到大家都笑了。堂兄的媳婦,我的老嫂子說,幾十年過去了,老二的性格似乎還是沒有變,還是那麼說起話來總讓人聽著耳順。我說假如不那樣,我當年就不知道要多挨多少打。大家又是一陣笑,隻有我哥拿著那些寶貝東西在看,在端詳,感覺像在研究什麼。又恍惚研究的研究事實上構成的是回憶的回憶。
可以說那天我們都看到了一種遠,一種曆史的遠和現實的近,感覺怎麼都像在閱讀著什麼,感到我們都像回到了當年能想到的各個地方和段落。這時我的那位堂兄老嫂子又說,聽我們爹娘說,你家老爺當年是何等威風,又是何等尊嚴。我說,那都是過去了,甚至都是曾經之中的曾經。
聽說你現在也當經理了?我說,什麼經理不經理的,都隻是為人服務。
石頭下還有石頭,這時隻見大哥拿了一個收集來的食盒說,看到沒有,這個蓋子上的字還是我寫的,是當年咱爺手把手教我寫的,上麵是咱們村子的名,還有我的名。我看到字似乎是用金粉寫的,而且是篆字。老嫂子也伸過頭來看,我怎麼一個字都不認得。我說,不僅你不認得,我也不認得,我隻是根據內容在想。有時我們人真的說不清在時間的哪麵。我再看大哥,似乎感覺他現在越來越像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