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點在我上醫院前沒有感覺到,但從醫院回來,我已經能夠完全感到了。記得當年老爺還在世的時候,尤其他越到最後似乎越讓人感覺有一種氣場,有一種被這種氣場彌漫的感覺,從老爺那兒最後我能感到的似乎不是別的,而更多是歲月顯露出的無情,但在後來老三那兒,現在就說他三叔吧,在他那兒最後讓我能感到的便是現實的無情,便是這種無情最後讓一個人完全癱軟下來的情況。有時我們都想找這其中的原因,事實上,最後似乎沒有原因,成了曆史進程本身的存在部分。沒有一個人到了這種時候可以從頭再來,包括我家老爺,包括我的婆婆,似乎某種程度也包括我自己本人。
現在我才感到某些時候說構成了沒說,沒說似乎又構成了一種說。他三叔在我上醫院看他之後的一周便走了。當時我看到我男人回來說起這個消息時已經泣不成聲,而且反複強調的一句是,我沒有照看好老三。在這樣的情況下,那段日子幾乎一家人都投入了老三後事的處理上。人有時是有感情的,有時候又似乎是無情的。恍惚中我看到一隻蜻蜓落到了水麵的一塊石頭上。
記得一次聽三妹說,我弟弟在臨離別人世的時候,也經曆了難受和苦痛,經曆了人們所說的回光返照。三妹告訴我,那段日子他舅的病一天比一天看上去不好,似乎吃什麼都吐,甚至最後連喝水都喝不進去。當時我和大姐,還有小妹幾乎都輪番守護著他。就在他離世的那晚,他在一陣劇烈的咳嗽之後,吐出了兩條棉花一樣的白東西。看到這他舅的臉色馬上好起來,似乎給人感覺就同換了一個人。當時他就指著那兩條白色物說,這下好了,原來都是這家夥在搗鬼。看到這種神態大家當時都很高興,而且他舅便說,我餓了,我現在要吃飯。我看到他妗子趕忙去給搞吃的。當時可能就是給他衝了兩個雞蛋,然後泡了個饃。我扶著他,我看他吃得很快,也吃得很猛,而且邊吃還邊說,好吃好吃。我當時還一邊勸要是好吃,那以後天天給你吃,你還是慢慢吃。但我看他依然吃得很猛。後來他果真將那碗給吃完了,吃完後還自己找手帕擦嘴,我當時手裏就一直拿著手帕,我就給他將嘴擦了擦。我邊給他擦嘴,他還在說,好吃、好吃。當時看到這種情況大家都很高興。但大約半個時辰,可能也就半個時辰時間,我感到事情就有點不對勁,因為他當時就靠在我身上,後來我發現他的身子似乎越來越重,我心裏就是一驚。我說了一聲,趕快拿老衣。他們在場的人還在愣神,我又說了一句,快,人不行了。隨後他妗子趕忙從櫃子拿來老衣。等我們剛給他將老衣換上,他就已經沒氣了。
人怎麼到最後都這樣,都這麼讓人想不通?他三叔葬禮那天,家裏剩下的就我一人。我仿佛能看到和感受到那葬禮的場麵是一個什麼情景。他三叔也沒有孩子,隻有一個女兒,並且還是後來抱養的。我不知是戰爭和戰亂讓男人都害怕和恐懼得沒有了精子,還是戰爭讓女人的身子都不排卵了。後來我似乎意識到孕育是需要有一種氛圍的,沒有一個相對安寧的氛圍,就連最本能的東西都沒有了。戰爭是會摧毀一切的,甚至包括出生和沒有出生的生命。這近似於扼殺。
也許正是從老三離開人世之後,我便什麼都不想說了,我沒有了恩,也沒有了怨,有的就是待在歲月裏的情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