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我躺在床上,每天服侍我的是我老二的媳婦和老大的大女兒,或許正像老大的大女兒所說,你當初就是不愛我,而疼你孫子,現在你有病了,你孫子在哪裏,怎麼不在你身邊?我當時隻是笑笑,隻是說我怎麼可能有十年早知道。後來我也順此話想,事實上,人在世界最後所做的一切似乎都在走著這樣一條最後讓人哭笑不得的路,這條路用一句話講,就是讓人最後感到我們無論幹什麼似乎都在沿著事與願違的地方走。
比如當初我嫁入這個家庭,我哪裏能想到這個讓我充滿希望的家,最後讓我品嚐到的卻是最大的失望。這似乎正應了人們常說的,很多時候山有多高,水就有多深。或許正由於自己一開始爬得太高,最後才讓我跌入了深如大海的深淵裏。這是一個能讓人死過多少次的落差,連我自己最後都不清楚。我現在能感到自己似乎也到了老爺在世的最後那段日子,一切似乎都成了有心無力,成了一種輕的再輕,也近似成了一種重的再重。我真的不知道自己哪天會忽然崩潰,忽然就這麼一下子走了。我已經隱約感到人到了這種時候,仿佛就是等時,就是等最後合上眼睛的那個點。
一次我對服侍我的孫女說,還不給你爹捎信,讓他給我打棺木,是最後想用一張席子將我一卷了事?孫女回答說,我的老奶,你這是想到哪去了,你這不是好好的,我爹前陣子還寫信對我說,等你病情好轉,今年天暖和了還接你回西安,到時候咱們再一同上西安易俗社聽戲。我對孫女說,你們就不要再哄我了,我知道我自己身體到了怎樣的狀況,我這輩子是不會再有到戲院看戲的福分了。那天說完這話,我都能感到自己眼角有淚水流下。後來孫女和二兒媳婦她們也哭了起來,特別是我那孫女,我都能聽到她的哽咽聲傳來。當年,我每次上戲院看戲或到哪裏逛,我幾乎都帶著她。
我說,外麵是不是在下雨?二兒媳婦說,媽,外麵天氣晴好,過一會兒你吃過飯,我們扶你出去,在院子曬曬太陽。我說,沒有下雨怎麼我感到我渾身都冷?二兒媳婦說,媽,這是你這些天躺得太久,你應該適當到外麵活動活動。我記得我當時沒有說話,我似乎又想起了自己的小兒子和他一家。看來,人真是有時候最難拐的是心彎。到現在我似乎更明白我這輩子真正的冤家並不是別人,而是我那小兒子。當初是他讓我閉不上眼,現在似乎也是他讓我合不上眼。但我明白我已經到了肯定要走的時間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