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三叔(2 / 2)

那段日子我能真切感受到的便是,我在母親身旁似乎怎麼感覺都是一種實,一種怎麼都安全的狀態。而到了我爺那兒,我似乎就像到了天上,到了沒有誰能夠到的地方。有了這樣的兩個去處,我似乎在這個家裏就有點像為王一樣,似乎到哪裏都沒有誰敢惹我,到什麼地方其他人都得躲著我。不論是我哥我嫂,還是我的侄子侄女,我到哪兒他們似乎都會離開,給我讓路和讓位,否則會發生什麼,我能感到,他們仿佛也清楚,說得再明白點就是整個家裏可能都會雞飛狗跳,最後每個屋子都會出現響動。後來,我覺得一個人沒有愛可怕,讓人覺得淒涼,但一個人的愛假如太多,甚至比沒愛更讓人窒息。作為我,我並不想也不願處在這樣的一種氛圍,但我發現自己沒有能力改變這些,似乎不改變我難受,而改變的話似乎會讓母親傷心,讓愛我的人失望和痛心。如此一來,反抗構成了無法和難以反抗,讓我在很多時候隻能這麼空殼般活著,這麼近似在有些地方隻吸氣,而在有些地方隻呼氣。這是一種垂危構成的一種垂危感,近似我生來便是一個病人。在有的人眼裏,我似乎太幸福,仿佛圍繞我的都是愛,但我內心清楚這樣的一種愛要承受更多的是孤獨,是什麼都可以說,又說什麼都不對。

我後來感覺,我可能來到世界本來就是一個錯誤,或者講就是這樣一種隻有被人愛,而沒有資格愛別人的情景。後來我知道,我父親是在我還沒有出生便死到了戰場上,這死形成的那片紅,讓人可以感受到的便是一種黑,一種暗,而我恰恰處在這樣的紅,這樣的血光噴發、流淌的強烈刺激的另一端點——暗中之暗構成的漩渦裏,那種太陽形成的黑洞的另一端口。這是時間泯滅後形成的灰塵,形成的時間和生命落下之後的情景。我清楚母親在這樣的一種情形下已經被那樣的強光搞得暈厥,搞得不省人事,搞得幾乎完全瘋癲和崩潰。而此時的我就在她的體內,並這麼恍惚一切的一切都已靈魂出竅,像整個的心也同時被這樣的瞬間燒作了灰。灰中之灰是什麼狀況?而此刻的我還在這樣被灰覆蓋的深潭中。我也常聽到這樣的話,這話似乎是母親說的,似乎也隻有母親有資格說這話:你到這個世界真是一個錯誤。相當長時間我不明白母親為什麼要這麼說,但後來我已經能慢慢感覺到這其中的什麼。

花永遠開在春天,但似乎你更像是在最不該開花的時候,在最嚴寒的時候開出的花。因而你要能活下去,就必須始終在溫室裏,但在這樣的年景,在這樣的一個兵荒馬亂的日子,這真如同登天。我從母親的眼神中屢屢讀到這樣的言語。

其實,就我的印象很多時候愛比恨更讓人恐怖,讓人無所適從。我就是一直處在被寵幸和凸顯的地方,而到最後我才感到愛讓我到了雪山的上麵,讓我猶如雪蓮。最高的地方往往能開的便是這樣的花,也隻能是這樣的花。可能用一種說法,我在天堂,我也在地獄,我似乎到最後隻能這麼隨環境而環境,隻能那麼聽命運的安排。

當然,我不止一次感受到這樣的危險,但後來我已經無法也無力改變。我不知道我到世界是曆史的錯誤,還是,還是……

我的性格中缺少一種東西,還是那種東西已經被鮮紅的血給化了,給衝得隻有生命本身?除了它世界恍惚沒有了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