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一個夏日的午後(2 / 2)

我父親這才朝門外走去。過了不到半個時辰,我奶的爹媽來了,看到我老爺問,親家到底怎麼回事?我老爺隻冷冷說了一句,將你的人弄回去慢慢問好了。這時我奶像母狼似的哭喊著,活不了了,就讓我去死吧。老爺說完這話就走進了自己的屋。這樣我奶的爹媽也沒有辦法,他們知道我老爺是個什麼脾氣,也清楚他目前的心情,就隻好先去看自己女兒。本來他們想將我奶先弄到我奶自己房子,不想我老爺不準,他們隻好用平車將我奶拉走,拉回了自己家。

路上,我奶的媽說,這也不知造了什麼孽。這時我老爺的二房也傻了。我老爺說,還愣什麼,將孩子也給他們抱過去。老爺的二房說,我抱過去這合適不?老爺說,那你是說讓我抱過去合適,還是放在這裏你自己帶?後來還是老爺堂兄家的一位媳婦將我三叔抱了過去,抱到了我奶的娘家。

這事發生後,我老爺決定無論如何自己得親自去趟西安。老爺這時心裏想如果自己這次不親自去趟西安,那麼他可能到死都不能瞑目。假如他到西安再打聽不到兒子的消息,那再叫誰人去都沒有用。後來,他果真帶了一個本家侄子去了。也許沒到西安他似乎覺得西安再變可能也變不到哪裏去,但到了以後才發現很多地方都已經物是人非,似乎他從來就沒有到過這個城市似的。

老爺雖然在西安落腳地方很多,也和這時管理西安的幾位大員算不上搭不上話。但最初他還是先落腳到了一位叫郭俊豪的人家裏。此人當時住在西安的二府街。那時西安城什麼最多?那麼其實就是軍人,幾乎四處都會有盤查的人。那年我老爺說老也不老,就四十出頭,加之畢竟出入過官場,同時讓他更有底氣的是,他有於右任給自己的多封親筆書信,還有對現任那些西安軍界人士的背景了解,因而他幾乎沒費勁就來到了二府街,來到了這位老友家。然而即使是老友,也不能不為我老爺在目前這個時局下的突然到來吃驚。老爺對朋友也沒有隱瞞,說自己此次到西安就是尋找兒子的。郭俊豪似乎更加不可理解,說這哪裏是找人和能找到人的時候,難道敬仁兄還不知道什麼叫兵荒馬亂?老爺說,敬仁哪能不知道這個,但眼下,我的家可亂作一鍋粥了。郭俊豪說,我在西安這麼多年,可真沒有見過現在這麼混亂的局麵,也沒見過一天來時間死了那麼多人的。我也知道沒有戰鬥和戰爭不流血的,但經曆這次時局的變化,我才知道什麼叫害怕,什麼又叫殘酷。

我看到田鼠在地裏跑來跑去,尤其是它那麼站立將兩隻前爪那麼垂下來的樣子似乎還挺可愛。有人說田鼠肉吃起來很好,而且皮一剝白白淨淨的。我沒有吃過。也有人說這種皮可以賣錢,一張皮可以賣一毛。我有時確實喜歡這麼坐在大姨夫騎著的自行車上看田野的風光,那時似乎整個景色都是流動和變化的,而且從一個地方到另一個地方也不用走路。那次我們走了很遠,從早晨一大早出發,到下午太陽將落山時才到。那是在我的記憶中參加的第一次葬禮。他們說我應該叫老姨還是老老姨?總之,我當時確實看到躺在那兒的人年齡很大,並且人也顯得那麼瘦。我不知道為什麼,我看到那人的肚子上還壓著塊石頭,並且臉上還蓋著一張紙,怎麼看都有點嚇人,同時整個屋內還彌漫著一股難聞的氣味。我不知道人死了是否都有這樣的味,我看到還有人不時在給死去的人身上噴酒。後來,我知道那是一種腐屍味。我當時真不願意在那裏待,這和田野裏看到的情況完全不一樣。我不知道為什麼不將人放入棺木,後來我想那時人們根本就弄不起棺木。我當天晚上就纏著大姨回,可大姨說讓我聽話,今天無論如何都回不成,說明天將人送走我們就回。但我哭聲不斷,就像蒼蠅鑽進了尿缸。大姨說看你煩不煩,要這樣下次再不帶你出來。我說,你以為我願意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