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清楚地記得,當我們越過了吉米山峽,在乏味的多本尼山邊漫步時,一塊巨大的山石突然從我們右上方的山脊掉落,順著我們的腳邊一直滾到身後的湖裏。福爾摩斯馬上跑到山脊上,站在高高聳立的山頂上,舉目四望。盡管我們的導遊一再解釋,在春季,山上經常會有山石滾落下來。但福爾摩斯顯然沒有相信這個說法,他保持著沉默,但帶著含意莫名的微笑注視著我。
他的神經已經繃到極點,但他並沒有陷入驚慌中。相反,我從未見過他如此精神煥發的模樣。他向我反複強調:如果他能如願除去穆利雅蒂教授這個危險分子,使社會恢複安寧,那麼他心甘情願就此金盆洗手。
“華生,我可以毫不謙虛地說,我的這一生過得非常圓滿,”福爾摩斯說道,“就算我在今夜走到了人生的盡頭,那我也可以心滿意足地停止呼吸。由於我的努力,倫敦的空氣才會如此清新。在我經手過的一千餘件案子中,我可以肯定,我的力量都發揮出了應有的作用。我向來對社會中那些無意義的問題嗤之以鼻,它們都是人為造成的,我更樂意研究自然界中的奧秘。華生,如果有一天,我終於親手消滅了那個全歐洲最邪惡狡猾的罪犯時,我的偵探事業也就停止了。與此同時,你的回憶錄也宣告完結。”
我盡量簡單扼要而準確地說完這個故事。在我的心裏,一直不願意細細講述此事,但是我的責任不允許我有絲毫的逃避。
五月三日那天,我們來到了荷蘭麥林根的一個小村落,在老比特·司泰勒開的“大英旅店”裏住下來。店主很聰明,他曾在倫敦的歌洛芙娜酒店做過三年的侍者,說得一口流利的英語。四日的下午,在他的介紹下,我和福爾摩斯出發,打算翻越山嶺前往洛森羅伊的一個小村莊看夜景。他還極力推薦半山腰的拉辛芭荷大瀑布,所以我們偏離了原計劃,繞了一些遠路去欣賞這個大瀑布。
那個地方確實非常險峻。融化的雪水彙成激流,萬馬奔騰般瀉入萬丈深淵裏,在石頭上濺起巨大的水花,猶如房屋失火時的濃密煙霧。河流彙集的穀口本來就有一個深不見底的裂縫,兩岸高高聳立著深黑色的岩石,越往下裂縫就越窄,乳白色的激流怒吼著瀉入那無底深淵中,濺出一股激流徑直湧下裂口,波瀾壯闊的綠色水波發出轟隆隆的巨響,傾瀉而下,那綿密而搖晃的水簾發出震耳欲聾的吼聲,水花四下飛濺,激流的喧囂聲使人暈眩。我們站在山崖上,凝神俯視著懸崖下方不斷衝擊著黑色岩石的浪花,側耳傾聽那萬丈深淵中傳來的轟隆聲。
半山腰上,為了方便旅客觀看,當地人特意繞著瀑布開辟出一條小道,使人能欣賞到大瀑布的全景。但是行至半路,前方的小道卻戛然而止,我們隻好原路返回。這時,一個瑞士青年拿著一封信順著小道小跑過來,信上蓋著那家旅館的刻章,原來是店主的來信。信上說,我們離開之後,旅館又接待了一位來自英國的婦女,她的肺結核已到後期,所以在達渥司普勒茨過冬,現在她要去路塞恩拜訪友人。
沒料到她會在這裏突然咳血,如果沒有及時醫治,就會有生命危險。眼下她急需一位高明的英國醫生,可以讓她感到安慰,所以請求我能否返回為她醫治等。司泰勒店主非常善良,他還附言說,這位夫人不願讓瑞士的醫生診治,萬般無奈之下他隻好親自上陣,如果我能答應他的請求,他將不勝感激。
我無法拒絕這種請求,更何況它來自一個性命垂危的女同胞。但是一想到要和福爾摩斯分開,我就覺得很擔憂。最後,我們一致決定,我盡快返回麥林根,而這位瑞士青年就留在這裏,充當福爾摩斯的向導和旅伴。福爾摩斯還說,他想在瀑布的周圍漫遊一番,再翻越山嶺徒步到達洛森羅伊。我離開的時候,看到我的朋友斜靠在山石上,雙臂環抱,凝神俯視著氣勢恢弘的水流。我無論如何也沒有想到,這竟會是我們的訣別!
當我走到山坡,回頭遠望時,已經看不見雄偉的大瀑布了,但是仍能看到那條蜿蜒曲折的小徑,它從半山腰通向瀑布。我清楚地看到,一個人沿著這條小徑快步走了上去。在身後濃密綠蔭的掩映下,那道黑色的身影顯得分外突出。我注意到這個突然出現的人,他那精神抖擻的模樣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但是因為我急於趕路,很快把這段插曲拋在腦後。
大約步行了一個多小時,我才來到麥林根。老司泰勒就站在門口等候著。
“哈羅,”我趕快跑過去,說道,“她的病情應該沒有惡化吧?”
店主驚異不定地看著我,一看到他的神情,我的心頓時就跌下去了。
“這封信難道不是你寫的嗎?”我拿出那封信,問道,“難道沒有一個性命垂危的英國女病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