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好?他想要仰天大笑,可是怕最終看到滿臉的淚。特別是在此刻,看見鏡中一雙人冷然漠然,他低低地說:“琳琅,阿微為什麼肯嫁我?”
琳琅道:“她看中你前途無量。”這話像是從鼻子中哼出來,讓他忍不住想要撫一撫她的長發,笑她刻薄,但是最終沒有,他的手落在梳妝台上,木質的尖銳硌得他手心有點痛。
他前途無量?以她柳氏現時景況,已經是登峰造極,隻等皇帝一駕崩就可以直指君位,到時候他還有什麼前途?免不了如當初的宇文氏,掛一個違命侯的頭銜遠遠發配出去。
他繼續說道:“我問過她,不止一次。”她每次都仰麵看著他,笑靨如花,“王爺風神俊朗,英姿勃發,阿微傾慕已久。”每一次都是同樣的答案,一字不差,無懈可擊。可是他知道不是這樣的,一定不是這樣的,她不是簡單的閨閣女子,生在柳氏這樣的家族,以庶女的身份受到萬千寵愛,她有她的手段。她自然知道她的下嫁會讓她的家族付出怎樣的代價,她自然也知道若他當真登基為帝,必然會有後宮三千,佳麗無數,她並沒有像隋朝獨孤皇後那樣逼他立誓永不相負,說明她一早就知道,他一定會負她,一定會。
“阿微就和你一樣,貌若仙子,心如蛇蠍。”他咬牙說出這幾個字。
——即便他也能想到借阿微的身份擋住柳家的明槍暗箭,但絕對想不到最終竟是由琳琅勸說他的母妃向柳家提親,更想不到阿微到底有什麼理由答應他。
琳琅轉過臉來看他,忽而微笑道:“……隻有她才能幫你,王爺,你以為白紙一樣單純的檸王妃能夠做什麼,不過是擺在書房裏的花瓶,那不是你要的。”他看見她的笑容,在月色裏清麗無雙,忍不住俯身去吻她,溫潤和柔軟的唇,不像她的眼睛一樣冷,一樣常年陰暗。
她的呼吸急促起來,眉目間一抹潮紅。
窗外的露仍然在滴著,很久才能聽見輕微的響聲。
琳琅在他耳邊道:“王爺,娘有遺言。”
他的身子一僵,問道:“她說什麼?”
“她說:過去的事讓他過去,唐門與柳氏的恩怨到此為止,以後你要做什麼,不必再聽從任何人,你的選擇,聽從你自己的心。”
她隻是簡單地複述,然而落入他耳中,便如晴天霹靂,五雷轟頂,將三山五嶽齊齊都平了去。他放開她,盯住她的眼睛問:“……所以,你選了他?”
琳琅低眉笑道:“檸王何必扮癡情人?你我都並不適合這個角色,你要的是江山,是天下,並不是……一夕之歡。何況平懿王臨行前已經將我配與小王爺。”
——拚得一生休,盡君一日歡,有的人可以,她做不到……要她眼看他坐擁三千後宮嗎,還是讓她目睹他與阿微恩愛?
她竟然還能夠笑得出來……他自然知道自己並不是癡情的男子,他想要乾安殿那個位置,癡情就隻是一個笑話,何況他從來沒有說過他愛她。
從來沒有。她隻是他的死士,屬下,合作夥伴,絕不是……心上人。
她沒有阿微那樣絕色的容貌,也沒有她身後驕人的權勢,她也是黑暗中生存的人,他憑什麼愛她?他也笑了一下,因為他覺得自己不得不笑,誰是癡情人?小王爺柳言或者有這個資本,他沒有。
無論是眼下步履維艱的檸王還是若幹年後君臨天下的皇朝天子,他身邊會出現無數的女人,環肥燕瘦,國色天香。她隻是一個卑賤的江湖女子,既沒有顯赫的家世可以左右他的決定,也沒有絕代的風華讓他永生銘記,她甚至並不溫柔,不知道如何討他歡心,不知道解語如花,他遲早有一日會將她打入冷宮,永遠忘記她,就像忘記他生命裏的一次落日,一縷餘暉。
他不忿的大概是她沒有選擇自己。
多可笑,江山與美人,不能兼得的他又不是第一個,早在很多年前就有一個叫夫差的笨蛋為美人失了江山——何況琳琅算不得絕美。
隻是那一刻,就好像有什麼極重要的東西從生命裏失去,再也拾不回來。
……所以在一年以後他才會握她的手說:“琳琅,我隻相信你。”
所以被騙答應賭局的平留王才會在無可選擇的情況下說:“我認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