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1章 西林寺(3)(2 / 2)

她點了香,深深拜了幾拜。她坐了許久,煙嫋嫋地升上天空,她輕輕地說:“我來拜祭他,你會不會覺得奇怪?”她並不是在對餘年說這句話,倒像是在對自己說,所以也沒有等任何人的回答,就繼續道:“如果不是他一己之私,就不會有唐門滅門的慘事,其餘幾大世家也不會空賠上性命,除了提心吊膽的餘生以外什麼也得不到。”

如果不是他,就不會有琳琅與皇帝的這一段孽緣;

如果不是他,就不會有關雎宮中眾人慘淡餘生;

如果不是他,她如今應該在虞州,嫁一個老實本分的男子,生兒育女,了此一生。

可是偏偏有這樣一個人……這一個人的野心,他封妻蔭子,平步青雲,千秋萬載以後青史評論功過也必然讚多於毀,可是當初為成全他野心而死在陰謀與欺騙之中的人,那些江湖冤魂,唐門老小,便是一將功成背後的枯骨,無人在意,無人理會。

所以她要來看一看,這樣一個人在死後,還有怎樣的風光。

“可是如果不是他幽州一戰,也換不得邊境四十年平安。”容鬱抬頭看去,一個老人靜立在身旁,寬袍緩袖,道人裝束,倒有三分仙骨,容鬱想道:這人什麼時候來的,竟然半點都沒有察覺。她看看餘年,他呆立一旁,手中握了什麼東西,沒有動彈,像是被製住了。

又聽那道人緩緩道:“他是梟雄,為目的不擇手段,以常人眼光看他,必然是罪大惡極,可是小姑娘,你要知道一個人做成一件事,總要付出代價。”

容鬱心中驚懼盡去,朗朗答道:“道長說得有理,可是道長拿這些話說與那些冤魂聽,說與他們的後人聽——如果他們還有後人的話——他們會不會也覺得有理,他們活該枉死?”

道人聞言低一低眉,默默然不做聲。

容鬱續道:“做大事者不拘小節,一將功成萬骨枯,誰都知道這樣的道理,可是事到臨頭,誰願意去做那一地枯骨?”

道人道:“小姑娘伶牙俐齒,老夫不與你爭辯,可是有些事,總要人來做,哪怕做惡人,做惡事。四十年前朝局震蕩,朝廷年年與荊國作戰,國庫空虛,藩王坐大,不說民不聊生,但是大廈將傾,覆巢之下豈有完卵,平懿王知其不可為而為之,後人盡可以罵他心狠手辣,卻也不得不稱一聲大丈夫當如是。”

“可是他最終起了非分之想,覬覦皇位,這又豈是大丈夫所為?”

道人道:“人的貪欲……他身處這等高位,呼風喚雨,為所欲為,時日一久自然再難屈居人下,何況他原本就是野心抱負極大之人,休說是他,換過任何一人,難道就不起這念頭了嗎,漢時王莽篡位,繼而魏晉更迭,哪一朝哪一世不是這樣過來的,就連本朝宇文將軍也有換帝之舉。欲念如洪水猛獸,製則為善天下,不能製,則成王敗寇,何況他到底沒有親手將清珞帝逼得退位,否則今日坐在朝堂之上的,可就不一定還是段氏子孫了——小姑娘不可以苛責過甚。”

他不待她回答,唱了一聲諾,便翩然去了,他突然出現,又突然消失,仿佛他來人世一趟隻為解答容鬱這幾問。容鬱直挺挺跪在原地,麵色死灰。

不知道過了多久,餘年才換了姿勢,在容鬱看來,隻見寒光閃一下,沒入袖中,他神色間很有一分不安,容鬱見而問道:“你認識方才那人?”

餘年點一點頭,道:“他姓沈名平,四十年前號稱中州第一劍,江湖中人提起,無不稱一聲英雄,後來不知道什麼原因銷聲匿跡,竟然出現在這裏。”

又一個四十年前的人,容鬱歎了一口氣,餘年神色一動,道:“有大批人馬過來了。”

容鬱倒吸了一口氣,想道:此地空曠,哪有什麼地方可以藏身的?一念未了,路的盡頭已經出現一隊士兵,為首的由先前守墓人領了過來,口中直道:“就在那兒”。

那人轉眼就到了眼前,行大禮道:“請問是容娘娘嗎?”

容鬱這時候仍是男子裝束,麵色微黃,哪有半點像個女人,正在想應該應是還是不是,那人竟從胸口掏出一件物事,展開,容鬱一見,不由應道:“……平郡王還活著嗎?”原來他掏出來的竟是柳洛在揚州給她畫的肖像。

那人行禮回道:“平郡王在我家王爺帳內恭候娘娘,請娘娘隨我同去。”

容鬱心想:幽州還有別的王爺嗎?莫非是瑞王?一時心裏百念雜生,口中卻隻道:“還請餘兄與我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