寺裏很靜,一點燈火都沒有,靜得有點邪乎了。容鬱摸黑往裏走,忽然腳下一絆幾乎摔倒,幸好餘年拉住她,餘年亮出火折子,低頭一看,即時一呆,隻覺得全身的血嘩地一下全衝了上來,地上橫七豎八躺著許多僧人侍衛的屍體,到處都是殘肢斷臂,屍體血肉模糊,看上去甚為可怖。
容鬱在那一個瞬間覺得全身冰涼,偌大的一個寺,難道沒有一個活人了嗎?朱櫻呢?柳洛呢?難道一個也沒有活下來?又是誰殺了他們,凶手是否還藏在寺內?
她張口想要喊,卻是半點聲音也無,空曠的西林寺裏隻有她自己的呼吸,長一聲短一聲。她沉下心,彎身去摸一摸屍體,發現都已經冰冷,地上的血也都已經凝固了,估計凶案發生已經有一段時間,雖然火折子的亮光不足以看得很清楚,可是輕易能夠看出來,他們都是力盡而亡。容鬱想道:既然過去這麼久了,凶手留在寺裏的可能性不大,特別是,如果是秦禰找人下的手,寺裏死了個幹淨,應該回去表功了。
她於是對餘年說:“煩你替我照路,我去東廂看看。”
餘年沒有聲響,但是燃了火折子,兩人前行數十步,便已經到先前朱櫻柳洛住的房間。門下方有鮮紅的血手印,容鬱一咬牙,推開門,門內空無一人,地上卻拖出長長的血跡,從床邊一直蔓延到門外,往庭院中去,到圍牆邊忽然就斷了。容鬱追到圍牆邊,抬頭看一看,餘年道:“那邊是西林塔。”
容鬱沒有做聲,她知道,因為塔上有燈火,一暗一明,閃閃不滅。
已經到子時三刻了,月亮掛在當中,西林塔的影子縮成一點,容鬱遠遠瞧著,忽然想起小時候母親曾同自己說:鬼是沒有影子的。
如今沒有影子的是一座塔,塔上有人,能活過子時三刻嗎?容鬱笑了一下,喃喃說道:“人為財死。”
在這個時候,從餘年的角度看過去,這個女子的笑容竟然有三分猙獰,兩分絕望。
片刻遲疑,隻聽得轟然一聲,火光衝天,西林塔從中折斷,四下炸裂,有東西朝他們所站的地方飛過來,餘年眼疾手快,拉住容鬱退後半步,東西砰地落在地上,定睛看去,竟然是半隻胳膊。
人為財死,鳥為食亡。
餘年的麵色也蒼白了一下,容鬱反倒鎮定,說道:“你也不必回去了。”
餘年搖搖頭,又點頭,過了一會兒忽然問道:“你有什麼打算?”
容鬱不假思索地說:“等天亮,清點寺內屍體,如果果然沒有平郡王的屍體,那就還有一線生機。”她用了“果然”這個詞來形容平郡王的生死,像是篤定他不會是屍體中的一具。
餘年道:“然後呢?”
容鬱說:“哪能想那麼遠,走一步算一步。你若無事,不妨留在這裏,無論哪一方活著,這時候西林寺都是最安全的地方。”
餘年詫異地看了這個女子一眼,她誠然手無縛雞之力,但絕對是標準的賭徒,隻要讓她有機會坐到賭桌上去,她就會下注,而且是押最大的碼,下最險的注。
他不由自主地點了點頭,不知道是同意她的看法還是同意自己的判斷。
一夜無事。
清晨的時候,容鬱被兩聲鳥鳴喚醒,她換過衣服,梳洗罷,看看鏡中,仍是麵色微黃的男子麵容,不由驚歎一聲朱櫻的易容之妙。
開門去,餘年仍守在廊下,一有動靜就醒過來,也不多話,兩人開始檢視屍體,地麵上一共是三十六具屍體,其中十三具是侍衛,二十三具是和尚,沒有柳洛,也沒有朱櫻,最奇怪連那個肥頭大耳的方丈也不在其內。
檢視完畢日頭已高,容鬱累得直坐在廊上喘氣,餘年卻沒有停歇,他將屍體都拖到院中,又取了工具來挖坑,容鬱估摸著他是打算把這些人埋了,她氣力不夠,隻在一旁看著,並不上去幫手。
餘年似是極有經驗,三下五下一個坑就基本成形,容鬱閑在一旁問:“你來幽州有幾年了?”
餘年悶聲答道:“三年。”
容鬱又問:“三年……你有沒有聽說過平懿王的墓?”眾所周知,平懿王和公主璿璣在京城隻有衣冠塚,真正是墓卻是在幽州。
餘年手上動作一緩,道:“你想去平懿王的墓?”
容鬱道:“離開幽州前去拜祭一下也好。”餘年並不追問她離開幽州以後去什麼地方,又為什麼原因要去拜祭平懿王,他隻用一個字答了她:“好。”
等餘年將眾僧和侍衛埋了,已經是近午,兩人隨便找了點吃食便出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