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6章 富可敵國(2)(2 / 2)

父親的麵孔似乎是凝重的,他說:“世間有百門千藝,無論哪一種能登峰造極都不能小覷。唐門被毀固然與他們平日行徑有關,但是寶藏一事也絕非空穴來風,世人說,匹夫無罪,懷璧其罪,不是沒有道理的。”

如今想來,那話裏似乎是為唐門辯護一般。

容鬱見柳洛臉上神色變化莫端,以為他仍在懷疑自己的話,便道:“你信與不信都不打緊,我原本也不過想要提醒你,真要徹查你母親的死,不如從你祖父查起。”她上前一步,似是要從他身邊走過去,卻在錯身之時輕聲說道:“你難道不知道平懿王死於幽州嗎?”

她料定柳洛雖然知道此事,卻必然沒有細想過,此言一出,果見少年麵上飛過去疑惑之色,他沉吟片刻道:“我要查我母親之死不錯,倒是娘娘的用意,我越發琢磨不透了。娘娘到底想要什麼?”

容鬱見他臉上神氣,不由苦笑,想道:我要什麼,我無非想要活得久一點,或者,做個明白鬼。

想及此處她心裏一灰,明白或者不明白,對一個鬼大概都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吧,她也不知道為什麼自己執著於查清楚琳琅的事,也許是因為不甘心,又也許是那黑袍男子的不斷出現讓她無法擺脫,她被迫與他共享那一段記憶,所以不得不像他那樣,執著於調查琳琅死因。

她慢慢走幾步,撫摩四壁的帷幔,那些熟悉的觸感和氣味讓她想起來,她曾在這裏呆過兩年的時光。

她十六歲的時候就被分配在蘭陵宮為婢,負責貴重瓷器的清洗。其實它們一直都很幹淨,光潔,明亮,她執了輕綃一件一件擦過去,有時候會想想誰在乎呢,根本沒有人注意,沒有人知道那些瓷器上有怎樣精美的花紋,怎樣白如玉薄如紙音如磬,又怎樣明亮潔淨如人的眼睛,都沒有人在意,就像沒有人在意她這樣一個人的存在,像影子一樣,走過去不留半點痕跡。

那時候她會想也許一生都這樣了吧,寂寞紅顏。如果皇帝開恩,很多人可以回家,可以和親人團聚,可是她卻是沒有親人的,她的親人都死絕了,隻剩她一個,出去也沒處可去。如果那時候和母親弟弟一起死了,大夥兒結伴去黃泉,或者也是快活的吧,可是她偏偏活了下來,求生的意誌強烈到連她自己也不敢相信。

最讓她不敢相信的是自己居然活了下來,被賣到一戶好人家,教她認字,教她女紅,然後送進宮裏來,聽說是頂了那戶人家女兒的名——誰舍得將自己的親生兒女送進這等不見天日的地方呢。

隻是後來,那戶人家也都死光了——好像她命犯孤星,凡是與她沾親帶故之人都死了個幹淨。

她一直在掙紮,不為榮華富貴,也不為任何名分,隻為活下去。

所以當麵前這個少年認真地問她“娘娘到底要什麼”,她忽然覺得莫大的辛酸和悲痛,原來活下去對有的人是這樣困難的一件事。

容鬱從蘭陵宮回來的時候知棋還在指揮下人清洗花舫。

翠湖居的花舫原本是常備的,但是主子既然提前通知了,自然要另外清洗,熏香,裝飾,折騰了大半天的工夫,到忻禹來的時候已經準備好了,忻禹奇道:“今兒怎嗎這麼好興致想起來遊湖?”

容鬱笑道:“不如請陛下猜一猜?”

忻禹道:“莫非是什麼節日?”

容鬱搖頭,忻禹道:“我知道了,必然是荷花開了。”

容鬱冷笑道:“陛下多久沒注意過翠湖居的景致了,這荷花開了也不止一日兩日。”

忻禹笑道:“原來是容兒抱怨朕冷落你了?”容鬱麵上飛霞——分明昨夜才在翠湖居過的夜,哪有冷落一說。容鬱微低了頭,咬著唇說:“容兒不敢,陛下若是猜不中,那就由著容兒挾天子遊湖了。”

忻禹大笑不止,道:“行了,容兒生日朕也沒什麼特別的禮物送,索性就成全容兒的念想,陪你遊一次寒煙湖吧。”

容鬱滿懷歡喜,嘴上卻不依,道:“原來陛下早就猜到了,還害容兒難過半天,陛下自己說,認不認罰?”

他兩人甚少如此花槍,彼此都覺新鮮有趣,忻禹索性道:“行啊,朕認罰,容兒可有什麼罰朕的法子?”

容鬱笑道:“那就先請陛下隨容兒登船吧。”

忻禹方隨她登了船,船身一動,悄沒聲息地進了湖中,船槳劃出碧的痕,遠遠的有歌聲送過來,細細要聽,卻是隻有曲子,沒有詞,偏覺得縹緲,仿佛隻一分心就聽不到了,可是分了心,那曲子也還在近處,旋繞不去。船艙裏隻他們兩人,月明如水,水明如玉。

容鬱依在忻禹懷中,一個字也不想說,隻覺得如果時間能在這一刻停止,她可以不去想關雎宮,不去想皇後和太後,不去想多年前覆滅的唐門,就此心安理得做忻禹的妃,也是一件美事。

卻聽忻禹問道:“……以前,都有誰陪你過生日呢?”

容鬱猛地聽到這一問,手足一僵,那明月的光輝似乎刺得她眼睛生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