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房外麵是照例的破敗,就如同衰朽的老人一般搖搖欲墜。可是進入房內,在長明燈的照耀下,整個房間竟是令人悚然的潔淨。黑漆的長方形供桌上纖塵不染,連瓶中的鮮花也盛開不衰,倒仿佛時時有人打掃更換。可是更讓人驚異的是,正前方供奉的,赫然是一座破壞神的塑像。那座塑像不像雲荒其他地方的塑像一般手持長劍,怒目而視,而是手拈一顆明珠,嘴角滿是自信自傲的笑意。
“風梧?”水華驀地愣住了,眼前這個破壞神的臉,恰好被塑得與風梧一模一樣!
“他以自己的相力保護著手中的珠子不被奪走。”冥靈篤定地道,“這顆珠子,應該就是從剛才那塊黑石內部挖出來的。”
“這顆珠子,究竟是什麼?”水華的聲音中微微帶出了顫音,她不明白這顆光澤柔和的珠子為什麼能晃花了她的眼,讓她幾乎落下淚來。
“我也不知道,駿鵬沒跟我說過。”冥靈焦急地望了望外麵的天色——黎明就要到來了。
“帶我上去,我想……摸摸那顆珠子。”水華忽然道。
冥靈不明白她的用意,無奈帶著水華薄弱的靈魂升上半空,讓她可以用無形的手指觸摸那顆明珠。
“有用嗎?”見水華仿佛凝固了一般不言不動,冥靈有些不耐地問道。
水華沒有回答,她已經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神情一會兒歡喜,一會兒悲傷。就在冥靈焦急地看到初生的陽光如同利劍一般插入窗欞的時候,它聽見水華近乎垂死地呼喚了一聲:“哥哥……”然後,她原本輕盈透明的靈魂驀地碎裂成千片萬片,如同一粒一粒的星芒,散落在風梧塑像的腳下。
“終於讓你失去了最心愛的女人……”冥靈驀地仰頭大笑,在漸漸移近的光線中越來越淺淡,最終化為烏有。
清越三十六年和三十七年對伽藍帝都的臣民而言,是一段戰戰兢兢的日子。剛剛占領了伽藍的破冰將軍一改初時的懷柔政策,越發地手段強硬、喜怒無常。而且他突兀地停止了對東遷的蒼平朝廷的追擊,似乎先前的勝利已經讓他滿意,就算有些城池重新被蒼平軍隊奪回,也不能讓他從幽居中出來關注戰事。
知情的官員和宮人們私下傳說,這是因為風梧對水華夫人的死太過傷心,以至成日將自己關在白塔裏麵,耗費極大的靈力搜集她散落的靈魂碎片。他們不明白那個具有冰族血統的水華夫人究竟有何魔力,竟然能讓一介未來的帝王擱置了他不可一世的野心,延緩了蒼平王朝的滅亡。
幽暗的白塔中,風梧破開天闕山上采來的萬年冰魄,露出水華恍如沉睡的麵容,小心翼翼地將最後一塊從黃泉水中搜集到的靈魂碎片引入她的體內。然後他失力地坐在軟榻的邊緣,懷著忐忑的心情凝視他兩年來幾乎不眠不休的結果——謝天謝地,那雙藍得如同天空一般的眼眸緩緩睜開了。
“你醒了。”望著心愛之人迷離的眼神,帝王之血的後裔壓抑著自己的狂喜平靜地開口,就仿佛他隻是在天亮時向晚起的妻子打招呼,“告訴我,發生了什麼?”
水華有些恍惚地看著他,似乎一時無法反應過來自己的處境:“我不是死了嗎?”
“有我在,你就不會死。”風梧微笑著堅決地回答。
她漸漸想起了一切,別過臉去輕輕地道:“我看見了埋藏的記憶。”
“什麼記憶?”風梧的身軀不易覺察地一抖,佯作不知地追問。
“我記起了哥哥……記起了他為我吃過的苦,記起了我那個時候故意封閉在自己的世界裏,拒絕去聽去想去感受周圍發生的一切,哪怕聽得見他悲傷的呼喚也固執地不作任何回應……”水華緩緩地抬手捂住了自己的臉,淚水沿著她的指縫滑落下來,“他一直都對我好,若不是我們家對不起他,他那個晚上也不會發火……如果我能真正體諒他的苦,就不會害他為我丟了性命,變成石頭……”
“這些,是誰告訴你的?”風梧保持著語氣的柔和,心裏卻早已暗暗下了狠心——若是查出那個對水華亂嚼舌根的人,自己定要滅了他的九族。
“是我自己看到的。”水華哽咽著回答,“哥哥雖然死的時候發願讓我忘記他,可他忘了我跟他學過讀憶術,我摸到不死珠時就知道了一切……”
“我從來不曾見你使過讀憶術。”風梧竭力勸道,“或許這些都是別人強加給你的幻覺。”
“我本來也不知道自己會讀憶術。”水華怔怔地看著自己的指尖,“可是現在我記起來了,從小我所能讀到的記憶,都隻和他有關。”是啊,這一點,不僅現在才憶起,就連那個時候,她和他也不曾明白,他始終隻當她是一個不合格的學生吧。
“無論是真是假,那些都是過去的事情了。”風梧伸出手臂將水華攬在自己懷中,柔聲道,“我們以後還是要快快樂樂地生活。”
“不,我做不到。”水華掙紮著推開了風梧,退後幾步靠在軟榻後的牆壁上,“我隻要一想到他變成黑石風吹日曬,他腳下的泥土裏還殘留著他的血痕,我的心就痛得要裂開。你本不該救我回來,我這樣勉強拚湊起來的脆弱的靈魂,隨時都可以憑借自己的決心再度碎裂。我不能拋下他一個人麵對黑暗和孤獨,我要去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