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他匆促地死去(1)(1 / 3)

地鐵日漸日舊,沉默著,單調地來回穿行。

上海現在有兩條地鐵線路,一條南北方向運行,貫穿這個城市最熱鬧的市中心,另一條從河流的底下穿過去,把河流兩邊的土地串連在一起。從早上五點到晚上十一點,地麵上城市從蘇醒到沉睡,地底下的城市也同樣地從蘇醒到沉睡。

清晨和傍晚的時候總是最擁擠的。夾著公文包的小白領不停地發短消息,上學的小姑娘要踮著腳尖,把書包抱在胸前才能夠安心,人們在地下穿行的時候都在揣測著頭頂,是水管,是馬路還是河道。其實地鐵站是個很好的地方,沉默而便捷,四周的小鋪子裏賣著不正宗的關東煮、珍珠奶茶、時髦的恐怖小說和漫畫插圖本。內衣和手機的廣告牌和人群一樣地簇擁著,外地人站在自動售票機前用手指仔細琢磨著複雜的路線和站台名,這裏很少有乞丐,隻有賣報紙的人會在車廂稍微空一點的時候販賣手中新出的晨報。拍粘紙照片的地方擠滿了剛剛放學的女學生,穿著自己改短過的校服裙子,頭發多是染過很不明顯的褐色,雙腿交叉地站立成一堆。早晨她們從各自的屋子裏化著看不出來的妝,吮著豆奶走出來,走進地鐵裏麵.膝蓋並緊地坐在候車位上背書、等車,傍晚她們三五成群地再次走進地鐵站台,把校服悄悄塞進書包裏麵,把紮攏的辮子散開來,唧唧喳喳地說著私密的話,在地鐵車廂裏聚成一小簇一小簇的,埋著頭,眼光流轉,隻有她們才顯得和這裏如此貼切。

可可在自動售貨機裏買了兩罐冰凍百事可樂,給小俏一罐,倆人坐在橘紅色的候車座位裏,把書包擺在膝蓋上,一人抽出一本漫畫書來消磨等待地鐵的時間。

“昨天看見有賣那種用帶子係在脖子裏的,黑底和粉紅色的刺繡。”可可湊近小俏的耳朵說,“很貴的啊,不過夏天穿肯定很好看,脖子後麵有一個小蝴蝶結。”小俏在她身上輕輕拍打了一下,倆人嬉笑著看了一眼坐在她們旁邊一個中年男人。他穿著中年人常穿的細條紋襯衫,坐得異常端正,心不在焉地在一本黑色的記事本上麵塗畫著什麼東西。她們倆都多看了他一眼,因為他的眉眼長得竟然有幾分熟悉。

地鐵開過來,坐在座位上的人都站了起來,可可拉拉自己被改得過短的校服裙和小俏站在人群的後麵,這時候身邊那個一直在塗畫著的中年男人也站了起來,穿越過人群往前走,手臂甩在小俏的胳膊上,他扭過頭來低聲說了聲:“對不起。”又筆直往前走,走到站台邊,不急不緩地站了一會兒,向右張望了一眼從黝黑的軌道盡頭駛進來的地鐵,車燈發出刺眼的光芒。他向前走了一步就好像平時走進車廂那樣,匆促地邁進了地鐵的軌道,地鐵根本就沒來得及刹車。

男人的身影倏地一下就消失了,保安的口哨聲尖厲地響了起來。

男人消失在車廂的底下。

地鐵停了四十五分鍾以後,又再次打開了車廂門,人群沒有過分的慌亂,在保安的El哨聲中徐徐地走進了車廂,嘟嘟聲後地鐵就開走了。車廂裏的人握著搖晃的把手,三五成群地小聲議論著剛才那個自殺的男人。

“喂,你猜那人為什麼自殺?”可可搖晃對著車窗玻璃撫摩著自己的眉毛。

“不知道。”小俏搖搖頭,“他死了嗎?”她們還是都抹不掉那個男人跳上地鐵軌道的那一瞬間,竟然覺得他的樣子至少還是優雅的,甚至沒有那種在地鐵站台常會見到的急忙的厭棄,他就是那樣優雅地往軌道一跨就倏地消失了,好像過馬路一樣就去了那一邊。

“那還用問,肯定死了。”可可把臉倚在車的把手上麵。

兩個人都不再說話,隻是注視著地鐵車廂門玻璃裏麵自己臉孔的影像。這兩個女孩子,一般大的年紀,也是一般高的個頭,站在左邊的小俏是個美少女胚子,麵孔像陶瓷一般,眼梢稍稍地向上翹著,額頭上有一層柔軟的毛發,不過這種少女的美還是藏著掖著的,沒有舒展開來,或許也是有點自知,但是卻弄不明白旁人的目光到底是投向哪裏。身邊孜孜不倦地撫弄著眉毛的是可可,她的頭發很濃密,染了淺褐色以後就在頭頂微微地鬆散著,寬額頭,五官散得有些開,眉毛被修剪成彩虹的形狀,細細彎彎,都不太好看,卻有一種很淡然的嫵媚。兩個女孩子就這樣互相倚靠著在地鐵車廂裏麵說著私密的話。地鐵裏有很多這樣的女孩子,有時候很難區分她們,她們都穿著短裙子和彩色及膝絲襪,書包上掛小東西怎麼掛都不嫌多,聽聽她們講話,多半都是在講老師的笑話、暗戀的小愛人,或者是鄙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