旋律與歌詞變成一幅幅畫麵落在婭凝眼前。她的心像一泓靜謐的湖泛起悠閑細微的漣漪。
過了半個多小時,就在婭凝全然放鬆的時刻,歌曲戛然而止。空調也停了。
樓上樓下電視機聲響同時中斷。
一下失卻林林總總的聲音,墜入了世界原本的安靜的深淵。炎熱在空氣中聚攏。
好像大家都對突發狀況反應了幾秒,才響動起來,鄰居們訝異地互相求證,下樓檢查保險絲,電閘。
是停電確鑿無疑。
由於高負荷的用電,小鎮在毫無預告的情況下斷了電。
等待了一段時間,來電的希望破滅,人們罵著娘,搖著蒲扇走出家門,湧向幾條街街口的梧桐下、澡堂前的亭子裏。
近年罕見的停電讓婭凝從天堂掉進地獄。她對於渾身迅速燃燒的酷熱一籌莫展。撿起枕邊的一把折疊扇拚命地扇著,她不免老生常談:“一快樂就會倒黴。”
這時,樓下響起“哇”的一聲啼哭,婭凝不由側耳傾聽。原來是黑燈瞎火中,奔跑的小孩衝進一樓修窩棚的沙堆,整個身軀嵌了進去,手上拿的棒棒冰也插在裏麵了。
大人的責怪和小孩嚎啕,不失為悶燥的世界泄露的渺小樂趣,令她在孤身一人的黑暗裏嘴角鬆動了下。想象小朋友的滑稽相,比親眼看到還好笑吧。
等待了不知多久,婭凝熬不住了,她摸索到客廳,抓起茶幾上的鑰匙串揣進了短褲兜裏,也出門乘涼去了。
婭凝扶著樓梯旁肮髒的鐵管扶手,如履薄冰般試探地走下台階。活像個初學走路的孩子那般小心。
她的全副精神集中在避免踏空上,對正在一步三台階上樓的人所帶動的氣流毫無察覺。
喜歡妄為的陶煜,在沒有燈光的情況下更平添了橫衝直撞的勁頭。平時,他也從來不拉過道裏的照明燈。
他不知道前麵有人。婭凝的腳步如貓一般輕軟無聲。
兩人一撞上,婭凝的鼻子先磕痛了,眼淚控製不住地滲出眼角。腳被他的球鞋底狠狠踩著了。她用幹淨的那隻手捂住鼻子,很想像剛才的孩子那樣大哭,但又受困於大人的身份。
陶煜退了一級台階為時已晚,他立刻發現是她,說:“是我。”好像這樣就能安撫到她。
樓外搖曳的手電光透過牆壁的鏤空晃動著。
血液湧到婭凝臉上。她從手指上方朝他看去,一時忘了疼痛。
他堵在她麵前,緊張地觀察她。
慌張的喘息掩蓋飄渺的暢意。黑暗卻一分分地逼迫這樣的偽裝謝幕。
一知是陶煜,剛才的莽撞力量便侵入了婭凝的心田。舊有的情念伴隨著嗔怪複蘇了。
兩人僵持著。陶煜屏住呼吸。朦朧的麵影在依稀的微光中散發著清俊。這是盡管在婭凝的回想中屢屢被否定,但一旦直視還是要向他投降的美麗的少年容貌。
凍結的情感仿佛一層鎧甲附著在皮膚上,使得暑熱完全穿透不進。男的任由汗水流淌,女的則習慣性地封鎖了汗水。
婭凝放下來的手,伸向前撫摸起他的麵龐。額頭,眼睛、睫毛、鼻梁、嘴唇……陶煜既不退避,也不回應,表現出動物般的溫馴。
她的手在T恤圓口的衣領邊緣停下了,縮了回來。她歎了口氣,不具任何意義的歎息,是貫穿婭凝消極人生的主音符,悲觀到不自覺的地步,以至於和呼吸一樣普通。
她繞過他下了樓。
街邊的馬路牙子上,三五成群的人坐在那裏聊天,喧嘩吵嚷。有人提起了幾年前連續停電一周的噩夢,其他人紛紛斷定這次不會了。
夜色中的高樓矮房和山麓錯落參差。小鎮的建築,如一排排堆搭的紙盒,影影綽綽。錯綜的街巷更加幽深如迷宮。婭凝的心情陷入茫然,也像一個迷宮,以為前方有出口,往前狂奔卻撞上了死角。她失魂落魄地走著,小鎮太小太小,無處可去,思想也因此受到了拘束而不能馳騁。
直到通電時人們的驚呼歡叫讓她如夢初醒。世界霎時亮了。小鎮從黑暗中蘇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