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圍彌漫著煙味。遇到熟人的聊得很開心。
不知過了多久,後麵的人推了下發呆的婭凝。眼前檔杆移動開,擋在兩邊的人們邁開了腿,她被裹進了少見的擁擠的人流中。
車輛的尾氣撲入鼻腔,車喇叭此起彼伏的叫喚著。
就這樣往前走,差點過了廠門口的大紅郵箱。
婭凝在郵箱前停下,結實的信封通過扁平的投遞口丟進去,發出“砰”的掉落聲。
好似完成了什麼任務,婭凝懷著清爽的心情漫遊到了三岔路口。
梧桐濃密的枝葉,像瓜皮帽覆蓋在坡形的陶土瓦頂上。密密層層的葉隙間撒漏下了晃眼的陽光。
宿舍樓切分出的兩條街被梧桐蔭庇了,有著隧道般幽涼。
微風習習,樹的光影一陣亂晃。婭凝在三岔路口的老梧桐下停了步,一成不變的街道喚起似曾相識的愉悅。這樣的愉悅伴隨熟悉的夏天的感覺降臨在了她從條紋T恤裸露出的臂膀上。
七八十年代,隔一天停一次電,大家會搬著板凳坐來街口乘涼。婭凝忘了連電扇都沒有的,那種全封閉的燥熱是什麼感覺了。尤其晚上,停了電還得點上蠟燭、煤油燈,那得有多熱啊。
經曆過的夏天不會熱了,隻有正在經曆的是種煎熬。
期末考試考得好了,婭凝拿著成績單由左邊這條路,踏過地麵斑駁的光斑,一路歡跳著回家。葉影波動的街道是儲存著美夢的天堂。童年的歡樂這會兒奔湧而至。
婭凝像是檢驗記憶。在目之所及的方位複原和瓦解著舊有的事物。
風口處即小學校下坡的場地,棉花糖的機器把幾勺糖粉變得絲絲縷縷;烤山芋的圓桶爐子接了冬天的班;前幾年暑假,一部動畫片風靡,坡底的兩棵樟樹牽起了橫幅,標寫“意大利餡餅”,餅攤每天招攬絡繹不絕的孩子。但哪裏是意大利做法,普通餡餅兩麵煎了煎而已。所以很快就改換門麵了。
婭凝曾站在還是小苗的樟樹背後,焦灼等待幫老師改試卷的豔華詢問成績。
上坡的拐角,有一塊水泥台,那是木板拚搭的小店的遺跡。這樣的店在小鎮曾經遍地開花。離小學近的占盡地利,每天擠滿小孩。有位傻姑娘手扒著櫃台堅決不肯讓開,老板便用文具尺撬她的手指。
不遠處新開的小超市的前身依次是取水房、冰棍發放點、住家
……
驀地,那裏仿佛浮現出堂兄溜著馬一般壯大的狼狗穿街而過……小些的他跳上自行車從晾曬的床單下鑽身,監視的婦女從家中跑出來跺腳大罵……更矮的他兩臂雁翅狀朝小販攤子上的西紅柿打噴嚏,等等情景。
還有,那一對情侶仿佛從婭凝旁邊的巷口款款走出了。
豔華每次來婭凝家寫作業,走的也是左側這條街。她趕著心愛的小黑羊,來找婭凝玩……
那斜挎著綠色解放包的矮小身影定格在此。
這是豔華怎麼也逃離不了的地方啊。
沿海在刮台風,帶得7月的空氣都是涼快的。涼浸的風輕繞著她的肩腰,滲進皮膚的毛孔,婭凝攫取到了甜醉的氣息。她品味著這份通體澄澈的感覺,像在認真諦聽神的垂詢。她很想縮小為孩童,日日夜夜無意識地揮霍幸福,而無需像此刻這樣非要命名它為幸福。
“我多麼羨慕你的生活!”
這會兒小學放學,好像明天就放暑假了,從大坡上跑下來一大群小孩,大喊大叫。
婭凝突然想起了去年春天朗誦比賽裏那個女孩。
陽光的圓影把街麵點染成一匹長長的黑紋布。婭凝跟在一群孩子後麵,踱步到了澡堂前,在長廊裏坐下,下午三四點鍾,廊庭內外散坐著搖蒲扇的老人和帶幼兒的婦女。不出所料,晃膀子的伯伯也在其中,正和幾個老頭聊天,他的脖子上掛有一串菩提珠,一隻手摩挲珠子,邀請他人品鑒。
在婭凝坐下前,有個小男孩一直在水泥長椅上轉車軲轆。由於婭凝的阻礙,無法連貫地飛跑玩具車了,於是玩具車騰空越過了婭凝並攏的大腿,他嚴格地把後軲轆貼緊婭凝膝彎的褲縫,銜接著開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