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句句不在調上,也用不著難為情,繼續唱下去,總能唱完它。
歌聲停下了不久,五官醜陋的副廠長來到婭凝所在的桌席敬酒,被幾位紛紛誇他“帥”的女士挽留,鶯聲燕語中,他坐了下來,點上了煙,笑納著讚賞。
婭凝鄙夷的看著這一桌睜眼說瞎話的女人。
她們剛剛還在評論小葉的妝化得太濃,轉臉卻阿諛起了一位醜極了的男人。
副廠長笑得露出了牙床。
極為可怕的是,一遍遍地強調“您真帥”已經不是言不由衷的逢迎,更像是發自肺腑。
婭凝霍地拿起桌上的一瓶啤酒倒滿杯了一飲而盡。酒有碳酸飲料無法達到的甘冽,衝到頭頂的醉意撫平了她的激憤。她的眼睛盯著瓶子裏橙黃透明的液體。對耳邊的詢問置若罔聞。她一杯接一杯的喝,很快喝完了一瓶酒,她從酒杯上方看到那張近乎鍾樓怪人的臉,贅肉像窩棚的毛坯塌了下來,抽著煙的血盆大口,那雙無辜的眼也詫異的掃了她幾眼,爛了一張臉的笑容顯示出他已經被名不副實的讚美麻痹。
誰能猜到婭凝心裏在為美醜顛倒的荒唐而悲哀,她真實起來就是這麼幼稚。大家還以為她被喜宴刺激了。
“這位女士是誰啊?很能喝嘛!”副廠長問。
“我們這兒的才女!”同事回答。
看著副廠長投來的目光,婭凝呆愣地短促地微笑了一下。沒有什麼比這個微笑更能調侃婭凝的庸人自擾了。
酒席的尾聲,音箱關閉,沒有了吱吱啦啦的噪音,人們的話語水落石出般的孤單。婭凝彎腰撿起地上的一枝玫瑰,剛剛從新娘的捧花裏掉落下來的,捏了捏它的花瓣,居然是真的。賓客開始散了,她手裏搖著玫瑰花跟新人告別。
她們的手握在一起,新娘渾身散發著馨香,不知是香水還是粉底,很好聞。
小葉咬著下嘴唇,誠摯地看著婭凝。祝福的話語都被別人使用過了,她倆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昏黃的路燈拉長婭凝傾斜著的一步三搖的影子,玫瑰從手臂旁逸斜出,生動地隨她在地麵遊走著。
梧桐落在地上的樹影都看得到新芽的形狀了。
婭凝突發了一個衝動,這個衝動是為了抵抗今晚徹骨的空虛。她要把婚宴上所見的醜陋一幕去告訴給許久沒有造訪的海明,和他一起取笑庸俗的男人和女人。
她加快了醉醺醺的步伐。
海明和父母分別住在上下兩層,為了看清樓層號,婭凝拉開了樓道的燈。她忘了有電子門鈴,直接把手伸進防盜門敲起來。
“海明!”她一邊敲一邊以昂奮和迫切的語調呼喚著。
磨蹭了一會兒,海明方來開了門。但他任防盜門閉鎖著。
海明身上穿著棉背心,一種婭凝從未見過的扮相。
哦,天熱了。
他麵色慌亂地瞅著婭凝。
婭凝抓住防盜門的欄杆,就在這時,她手中的玫瑰滑落了下來。後來,她還從家返回到海明的樓底沿路尋找起這隻玫瑰。
“讓我進去,我有事跟你講……”婭凝快活地搖了搖欄杆,是的,酒席上令她義憤的一幕當下已化為特殊的快樂。
海明望著她,支支吾吾地說:“婭凝,不方便……我房間裏有人。”
“什麼人?”婭凝不假思索地脫口問道。
海明沉默不語。
當婭凝瞥到房間裏射出的燈光灑在地上,映著微微晃動的被子的影子,一下子就明白了。她感到無比尷尬。也許是不知道怎麼從當前的尷尬裏抽身,她的手就像焊在鐵杆上一樣,忘了鬆開。
“婭凝……你醉了,回家吧……”海明的手從欄杆間伸出來,撫摸著她的頭發。
惰性黏住了婭凝的腳底。終於有了這一刻,猝不及防。和海明一開始就預料到會有這一刻。她曾經設想過在這種境地下是自己而不是對方該困擾如何開脫。她一動不動,想轉變一下吃驚的反應,卻為如何給海明留下豁達的印象犯難了。僵持中,她語速飛快的講了一遍酒席上的所見,愚蠢地以為這麼冠冕堂皇的亂說一氣,會讓房間裏的人瞧不出她和海明的關係。
然後,她轉身飛奔下了樓。
不用再去海明家了,這又為生活增添了新鮮的調料。
對婭凝來說,“了斷”已然進化成動人的字眼。和豔華,和小葉、和海明。
和陶煜。
都了斷了
她也一度沉湎於和豔華生死相隔的新鮮關係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