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沉的雨季像牢籠一樣封閉。陣陣恐懼襲擊著婭凝。
在市區最大的醫院做了一次從未做過的全麵體檢後,她仍然感到不安心。人體的每個器官、細胞都暗藏著病變的隱患。
從青春期就開始膜拜死亡的婭凝在青春的尾聲,爆發了對死亡的強烈畏懼。豔華日記最後幾頁記錄著疾病煎熬的痛苦,葬禮上豔華父母的撕心裂肺一次次地使她從夢中驚醒。
——不能死。
遵從人情之常。
不能死。
數日的動悲讓婭凝異常地疲憊。她超劑量地服用了抗焦慮藥物,整天嗜睡。中午還特地從單位回到家午睡,晚上一上完課立馬投入到了睡眠裏。
學生發現老師的脾氣變得溫和了。
睡前,婭凝翻幾頁日記助眠,從平淡無奇的文字裏尋求安慰或者像偵探那樣獲取一些發現。可以說,藥物淡化了激烈的恐懼,心情被強行地平定下來,婭凝逐漸癡迷於對死亡的嶄新研究。
借助手中的日記,她輕輕地偎依於死亡的懷抱,不再任感情狂奔、淚如泉湧。而是用理性去剖析死亡的跡象。
“每年春天都用在學習上了,明年春天要好好的踏春。”此時就是日記中所謂的“明年的春天”。
“我的考試通過啦!”這則寫於診斷的兩周前。
診斷前的一周,豔華開始了晨跑,意味人生進入了新的階段。
加班、考試,
……
這裏有沒有什麼規律?關於死神的規律?
“圈套!”婭凝想,上帝為豔華設計了一個圈套,她終身都被現世的積極追求套牢。圈套是由不存在的威脅幻化而成的。
她冷酷的戳穿朋友的悲劇。
然而,看到豔華寫到“從小到大受到的教育,都是要服從領導。”
她激烈的情緒又冷卻了。設身處地地想,沒有家底和背景,唯一相信的隻能是上級。而婭凝的灑脫有多少是建立在父母、親戚為她鋪好路的基礎之上。
當一個人的命運被設定為不幸時,正確和錯誤都是在促成這樁不幸。豔華和父母融洽,出於對父母和弟弟的摯愛拚搏到油盡燈枯。很多人在勵誌的信條下達到了他們想要的成功了。隻有豔華成為了特例。諸如她們上學時,老師讓朗誦動聽的豔華在班會課上閱讀的一篇篇苦學的事列,她那時就信服於奮鬥的法則,於是那些勵誌的事跡都在推動、醞釀她的病。
世間不會痛惜豔華的生命,世間已經淘汰了艱苦笨拙的方法。至於豔華那為一點微小的幸福笑得不可收拾,從一定程度上講正是麻痹了對苦難的規避。
她用誇張來催生幸福啊。
隻有成功了,那些才是可供標榜的優點。
婭凝做了很多很多的夢,醒來後都可詳細記起,說明睡眠低淺。
但沒有一次夢到豔華。
日記裏沒有愛情的隻言片語。雖然婭凝以自身的處境,並不認為獨身悲涼,但葬禮那天,隊伍中沒有出現豔華的男朋友還是令她遺憾。她認為,豔華可能在大學的那次情傷後就一門心思拚搏事業了。
她一味地閱讀前部分的日記,奮鬥中的甘甜,不再翻生病後記錄的。讓豔華活在生病之前的日記裏。
。
婭凝以頭痛為借口,沒再去海明家。她每天晚上鑽進被窩裏看那本日記,抱著雙臂蜷縮著,她希望天氣晚一點暖和,還能趁著春寒繼續躲在被窩裏。
葬禮的場合,婭凝最大的哀痛落在了豔華父母身上,而看著日記,她漸漸而生了另一重哀痛,與其說豔華生前刻薄著自己讓婭凝不忍,還不如說她所洋溢的滿足,抓住微小的幸福不放的執著,更讓人觸目驚心,上帝帶走的是一個無比熱愛生活的人。
有一天,婭凝神經質地從床上躍起,翻箱倒櫃尋找那隻豔華送給她的木雕還有在大學時和她的通信,但是怎麼都找不到。問母親知道是全被扔了。
以前的東西,課本,玩具,日記本這些是裝滿了筐被收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