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2 / 2)

“癌症晚期,去年夏天查出來的……你打電話找她,她聽說了高興了好幾天,在家裏睡了兩周,養足了精神才出門見你的,她一再跟我講,媽媽,我們千萬別告訴婭凝我得的是什麼病,她這個人太脆弱了,會嚇死她的。”

遭受重創的母親依然用修飾性的語言條理清晰地陳述著。

婭凝不由想起豔華和媽媽的相處狀態。豔華和媽媽撒嬌、親昵,媽媽朗讀雜誌上的文章給豔華聽,這在婭凝家裏絕不會發生,家庭氛圍的區別,分割了她們和她的世界。

婭凝走進大廳,兩排長椅坐滿了人,她認出了豔華的弟弟、爸爸,還有些麵熟的曾經擠住在二層樓裏的親戚。由於門邊的通道通往的靈堂有好幾個,婭凝不知道有些陌生人參加的是否是同一個葬禮。這時,她的手放下了信封,從包裏收了回來。

她望著由門口而入的人們。

從他們和豔華母親握手中可知是豔華的同事、領導,豔華的母親跟每個人都含淚講了一通感激的話。那是婭凝完全不了解的豔華的社會化的人生體現。

在婭凝旁邊,工作人員正詢問豔華弟弟,“她有子女或丈夫嗎?”“沒結婚。”“你們作為兄弟不妨給她買束花的。”這個苦著臉的小夥子問了問左右的大人,然後搖搖頭。

隻有十幾個人,儀式比原定時間提前。

婭凝跟隨隊伍往前走,經過一個個靈堂,聽到各種腔調的哭聲。而當她抬頭望了幾眼那些靈堂頂部掛著的遺像,耄耋之年的麵孔立即削弱了悲痛感。

他們應該知足了。

隊伍在一個沒有掛出遺像的靈堂前停下。一塊很大的幕布遮住了裏麵。他們在幕布外站著商議什麼。婭凝瞥見一側擺立的花圈挽帶上,寫著豔華的名字。那名字比一切標識都來得可怕,確鑿地強調了豔華的死亡。和當初看到堂兄的名字出現在花圈上一樣,婭凝像被悶棍打了一下腦袋。

幕布掀開,大家默然佇立,女人們窸窸窣窣啜泣起來。豔華的母親對著眼前的那張床說:他們來看你了……她一一念著同事、朋友的名字。

婭凝捂住撇著的嘴,跟隨人群的腳步走近遺體開始了繞行,領頭的豔華母親發出了尖嘯般的淒厲哭號。這個吆喝買賣的女人用全部的力量在哀痛她的女兒。

豔華化了妝,戴著頂緊貼頭部的蘑菇帽,帽子壓住長長而波浪形的假發。躺在金黃色的綢緞床單上。化妝技術將她的臉型恢複成圓形。短暫的半分鍾內,婭凝目不轉睛地盯著朋友看,真的是她。像一隻被獵殺的兔子。

恍然間,婭凝犯了疑惑,豔華去的那個世界,和現在自己存身的這個世界,哪個才是真實的?

她再不能看到豔華的中年和老年了,無法用自己消極的人生觀去影響她,把她拉攏成為和自己一樣的人,據守在小鎮裏結伴。

在婭凝深不見底的心中,一直把豔華當做某種“退路”。

老天識破了婭凝的詭計,匆匆帶走了豔華,以免豔華受到她所以為的最摯愛的朋友的利用。

館外哭聲不絕。沒有遺照的靈堂異常淒涼。豔華母親被人安撫坐在了種植鬆柏的花圃邊。

哭完了,她和兩旁的人商量了一下,家屬請同事和朋友先離去。

照顧絕症病人的辛勞和折磨讓她有了現在的冷靜,她長線的悲痛放在了未來。

豔華的領導上前把一隻信封交給了她,她推辭了兩下便接受了,於是,婭凝也愚不可及地走到她麵前,掏出了包裏的信封,她再度堅決的推了回來,這位母親附在婭凝耳邊竊竊私語:她單位的錢是公賬上的,你的錢豔華自己說的不能收,你別再為難我了啊……

隨後,她頓了一頓,滑下雙肩上的背包,拉開拉鏈,從裏麵拿出一隻本子交到婭凝手中,“她留給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