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3 / 3)

婭凝接過練習冊看了一會兒,然後在課本裏查找到一些遺忘的定律,就端端正正地在草稿紙上演算起來。由於過去跋涉題海,她現在依然能快速地反應出輔助線的畫法。

一時間,陶煜變成了她上學時班級裏常見的四肢發達頭腦簡單的蠢笨男同學。在一種興致的擺布下,婭凝的腔調都淩厲起來了。

陶煜不能夠正麵接受婭凝的指導,這種在智力上被壓倒的感覺很奇怪。他筆一摔,回到沙發,抱起枕頭,坐了一會兒後身子一歪倒下了。

婭凝堅持做了下去,舊有的知識噴薄而出,大約是學習捆綁的時代的餘光返照。當她滿足地做完了一頁的題目,草稿紙上繚亂的數字、線條,那些展示她理性思維的證據,突然像尖酸的挖苦,讓她有了抑製不住的憎惡。

對數學的熱愛到底還有什麼實用的價值呢?就像孔乙己給人家寫“茴”字一樣,賣弄無用的知識。

但是她很快想到在金融業工作的大學同學們。

“僅僅我是個廢物罷了。”她連氣帶笑地罵了自己。對數學的愛好是沒錯的,隻不過精神疾病吞噬了一切。

為了遏製住悲傷的感悟,婭凝扭頭望向陶煜,他仰臥的悠閑自適的軀體,泛著無邊無際的美好。婭凝像盤弄發梢那樣使出專斷的任性,持續捕捉著他的純真。剛才,她不由分說關掉了電腦,陶煜朝她瞪了一眼:“這女的真霸道。”

他不知道,自己的牢騷能滿足婭凝的低級趣味。

婭凝坐去沙發邊,守著他的睡態。

時間是不知奔向何方的貨車,一路撒漏著,婭凝撿拾起了時間遺下的麥穗,蹉跎這種東西正從手麵漫過。

因為蹉跎,自己才真正占有了時間。

她不覺露出了微笑。因為想到晨間陶煜和母親的對話。

那及時行樂,不管不顧的做派真令婭凝羨慕。

婭凝念書時背負償還父母養育之恩的壓力,一邊怠惰,一邊自責,陶煜的習焉不察簡直是優勝的天賦。

現在,婭凝很願意沾染樂天的精神。就像小時候的冬天,婭凝坐在家門口,母親催她把腳伸到有陽光的地方暖和。

他的口頭禪是“沒事”。每當婭凝惶惶自語,說總是下午不去上班不大好。陶煜一揮手,“沒事,你別擔心,我同學他叔叔偷廠裏的鋼板還沒被開除呢。”

他有很多即興的寬慰人的說法,不同於婭凝這種靠著痛苦的經驗去寬慰他人,陶煜從根本上堅信“沒事”。即使他觸及不到婭凝最深層的悲哀,婭凝也抱著希望,壓在自己精神上的頑石能被他一點點撬動。

陶煜的手心滲出汗,變得滑膩,漸漸從婭凝的手中鬆脫。他長長的睫毛落在下眼瞼。

那兩三分鍾就陷入沉睡的麵龐,在窗外迎親的轟炸般的鞭炮巨響聲中,安眠如常。

他是如何做到什麼都不想呢?

他們可是兩個完全相反的人。無論性格、體質,還是愛好,竟沒有一處相似。

婭凝說不準,是不是因為這個,她才喜歡他。

眼前浮現陶煜抓畫眉鳥興衝衝給她看的樣子,那個時間點埋伏著的命運如同沙土裏的玉石等待挖掘。

他依然是那天的他。

婭凝附耳低語:“我跟你講一個笑話……”

“從樹上掉下來那個嗎?”陶煜迷迷糊糊的問,“不許再說。”

“那我換一個。”婭凝東拉西扯,“有一個人……”

陶煜額際的汗珠順太陽穴滴淌下來。他的眼皮安恬地合攏,微微凸起的顴骨光潔明耀,兩頰彎彎的幅度,顯得輪廓清晰。

婭凝幸福地想,和這位美麗的男孩結束正常的戀愛關係是不可避免的。因為這是幸福的最後一環。“結束”的號令如同一隻天鵝優雅地在意識的湖麵遊弋,既然婭凝認定它是必然的,它也就不會催促婭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