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其說不被愛的痛苦在她體內複蘇,不如說物極必反,立馬要戰勝失意的欲望令婭凝振作,同時讓她毫無頭緒。但願有什麼事能夠淩駕在不被海明愛的這一事實之上,彌補這份落空。她的處境急需改善。
“每年都有彙演嗎?”小葉的問題打斷了婭凝的思緒。
“嗯。”
“廠子可以啊,還有電視台呢。”
“如果電視台隻放閉路電視,別播什麼工廠新聞就好了。”婭凝說,“非弄得五髒俱全。”
“你說的話和他一樣。”
“他”指的是男友。小葉不稱呼其名以“他”代稱,既是對男友也是向婭凝發出的親熱勁。
婭凝對小葉的討厭之處業已習慣。
她看到小葉被舞台的燈光淡淡照射到的如同瓷器般光潔的麵頰,散發著秀麗奪目的姿彩。對她任何的耿耿於懷都會因此大打折扣。每個角度都美麗的女孩有資格被所有人寵愛吧。而婭凝這種模棱兩可的長相,導致在自卑與自信之間向來搖擺不定,比徹底醜陋的人還要坎坷。
不管羨慕還是嫉妒,對美抱有坦率使得心靈棄暗投明,避免了被不切實際的企圖折磨。
攝影機掃射過,右側方嘰嘰喳喳的小學生驟然無聲,抬頭挺胸地端坐好。灼目的白光刺過來,像手電筒直直地照著,婭凝本能地眨了眨眼。
這會兒,稀稀拉拉走上台幾位中學生,男生們一身得體的黑禮服,女生們黑色製服下麵穿著半截格子裙。像電視裏RB學生的校服。
隊列呈八字型。古韻蕩漾的曲調悠悠而起,歌聲低吟:“結廬在人境,耳無車馬喧……”
節目放在勞動節不倫不類,是個串場表演。伴奏帶裏或簫或塤飄然出清寂的韻律,一下子冷凍了剛才大合唱在舞台留下的那種鞭炮燃完的餘溫。
大家坐得不耐煩,已由起初的竊竊私語變成無所顧忌的大聲閑聊。
婭凝從嘈雜之林的縫隙裏,聆聽著學生們的演唱。從音樂響起,她就被這個表演勾魂攝魄,像童話裏的孩子被吹笛人帶走那般,她的胸腔裏湧動著諸多傷逝的不安。其中,還有怕歌曲即將結束的不安。
婭凝讀書時學過這首詩。她討厭語文,不究其意,隻管背誦。今天學生的輕唱,讓其義自現。
如果把俗世形容為咀嚼、吞咽人類的猛獸,詩歌雖然不能將人從血盆大口中解救,卻可以擦去一點點粘在身上的唾液。
生存於古代的話,現在視為不可缺的東西都淪為廢物。比如保險、麵霜之類的東西。古代的人是怎麼活著的呢?這個問題鼓舞人心。不是用來回答,而是用作品味的。
學生質樸肅穆的表情和詩詞曲調之間有難以描摹之空曠的諧美和親和。那座山的千竅萬孔就如無數個喉嚨,吐出煙嵐般浩淼的歌聲,彌漫向了舞台。婭凝的心似乎緊緊地攥在了什麼人手裏,一陣顫麻。合唱的表演形式,集體無邊無際縹緲之音,召喚人走向感情泯滅的境地,接近於安魂曲。
隻有合唱。能製造麻醉的幻覺。
…………
“你知道嗎?他今天去市區和新公司接洽。”退場時,小葉附在婭凝耳邊輕聲說。
這不算特別重大的秘密。但婭凝沒忘了表露出聽到秘密的驚訝,略微詢問了一下。
在狹窄的過道,人流向門口一步步挨近的路程裏,婭凝預感有一隻手會出其不意地打自己的腦袋。她被這樣的預感籠罩著,雖然直到走出影院也沒發生。
“這會兒回去,真不知道該幹什麼。”小葉歎了口氣。明顯期待著。
婭凝假裝沒聽到。她理應邀請小葉到家中做客。她還從來沒請小葉來家裏坐坐,即使小葉抱怨公共浴室太擁擠,婭凝也無動於衷。婭凝認為家中會有些部分是不願意展露給外人的。
今天,她非常明確自己不想聽小葉和她男朋友的故事。她想趕緊回到隻有她一個人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