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3 / 3)

“讓開,讓我坐下。”

自認具有穿透力的目光關注著婭凝。他收束了嬉皮笑臉,但他的皮相還支撐不起什麼嚴肅來。反倒讓婭凝產生了特別想笑的衝動。她強忍著。

婭凝慵倦地迎視陶煜,懶得開口再說什麼,也堅決不讓出沙發正中位置給他坐。兩人開始了孩子氣的角力。

婭凝誤判了自己的目光,她以為正像看著換上大人裝扮的小孩那般看出陶煜的滑稽。但她越是無畏的望著陶煜,就越發對自身唾棄。

此刻她的心底就如灌裝的碳酸飲料經不起搖晃。

像刺蝟臨危應激地豎起刺一樣,當目前的處境讓婭凝預感到會留下創傷,她便有種本領讓渾身湧現消極的疲倦,確保對引誘的無精打采。

“讓我坐下。”陶煜重複道。

婭凝紋絲不動,她促使自己犯困。

陶煜歎氣搖頭,突然繞過茶幾,雙臂分別伸進婭凝的肩胛和膝彎,橫抱起她飛快地挪放到沙發邊沿。

這個動作像閃電一樣快,婭凝來不及反應。

但她徹底清醒了,腦袋轟鳴。

她的智慧令她沒有對此流露出絲毫的吃驚。

陶煜視若無事地在沙發另一側坐下。

原來,他並不是要坐在沙發中央,而是要與婭凝分坐在沙發兩側,拉開距離,保守地鞏固男女間的界線。想來他們還從未一起坐在這張沙發上過。

但是,與橫抱起婭凝的舉動不是自相矛盾的嗎?

婭凝第一次發現,眼前膚淺的男孩難於琢磨。

想得複雜話,就將暴露自己的低級和被動。

於是,婭凝迫不及待的自我嘉許,她超然地經曆了一個意外的肢體接觸,為表現出的淡漠而欣慰起來。

“為什麼想死?別人的話影響你了嗎?”

陶煜鄭重地問道。

在令人反感的混亂兩者資曆的成熟腔調裏,婭凝抓到了可以點燃憤怒的重心。

“別人說我什麼了?”

“沒有……沒有說你什麼。”

精神疾病?不能生育?等等。

一定有人非議過婭凝,能被他聽見,莫非是他的母親?

婭凝沒有追問。在這個破鎮,再怎麼降低存在感,也逃不過市井的言網。別人雖然不把她當做議論的主角,但話風也能掃到她。

辛苦建立起的隔絕依然消除不了自己的弱者印象。還是她本就是個弱者而不自知呢?或是她一直在刻意扮演弱者而不自知呢?

她促使自己不斷地揣度著,懷疑著,仿佛陷入了這個下午新晉的苦惱裏。她一定得投進另一個苦惱的懷抱。

接著,她怨恨起了陶煜。他的愚蠢可以被原諒嗎?他提到別人,他認為別人的話並非毫無道理。

他也該受到她的厭惡。

他給了她厭惡的理由。

婭凝臉上又泛起激動的潮紅,她軟弱而悲哀地想到,之所以未能對物議報以冷眼置之度外,是一年來,隱隱地害怕陶煜從別人口中聽到她。

她在乎他如何看待她。注意著在他心裏的體麵。就像她化妝也好,不斷買衣服也好,皆是由於內心還在乎著什麼。每周爬山,寫文章,一切想要重新塑造自我的舉動,說白了,若不為了一個若有若無的人,恐怕都淪為三分鍾熱度。

為了這點杳渺的在乎,婭凝不得不承受起情緒暴動之苦。那麼,她到底愛不愛自己呢?陶煜使她又回到這個問題。

一個多小時之前,她還在為寫完一篇文章感到精神上的滿足。現在呢,陶煜輕易摧垮了她對自身的肯定。

她決計好好報複下陶煜。於是,向他投去了一瞥:“我不覺得自己過得差,對不對,我是不是比你自在?”

“是的,是的,”他迭聲附和,“你能這麼想很好啊……那你剛才說什麼想死,你這個人也許不是喜歡胡思亂想,是喜歡胡說八道吧?”

婭凝笑了。她眼睛惺忪地看著地麵,落日的輝煌把窗格畫在了那裏,正方的光亮像是舞台的追燈打下來的。有一位透明的天使或許在這方光亮上跳舞。

幼時的弛想,即對普通的景象、器物的泛靈化,解決了童年部分孤獨,如果人的性靈能保持孩童的通透,整日忙於想象,是不會結出厭世的惡果吧。

“我還沒有想到死的萬全之策。”婭凝又說。

“你又來了。你開心點。”

婭凝吟哦片刻,抬起脆弱的眼簾,注目著陶煜。在沙發的另一端,他正坐在立燈那像水桶倒扣一般的燈罩下。

她盯著他黑亮的瞳仁,那是一個貯滿了引力的黑洞,喚醒了婭凝的情感,卻又把它吞滅。

“我聽你的。我從來沒有聽過別人的話,但是我聽你的。”

婭凝說。如果這時,婭凝看一眼側方的鏡子,她將要為裏麵照見的前所未有的溫柔表情而大吃一驚。

溫柔化身為內心萬分殘忍的反映。

用動情的語言的觸須撫摸他,跳蕩在曖昧的邊緣,這便是婭凝所定義的報複,與那個短促的擁抱扯平。她希望少年也對這樣的言語琢磨不已。

“是啊,聽我的沒錯。”陶煜伸過胳膊捏了下她的肩膀,起身返回到電腦前。那副樣子就像一個做完思想工作如釋重負的長輩。

耳畔重新響起快速的點擊。聲音的頻率折磨著婭凝的神經。

倚在沙發裏的婭凝,她的羞恥的源泉在於,隔著單薄衣衫,手臂的堅硬感和熱度瞬間傳給她的脊背時,她刹那間對進一步舉動產生了期待。

一年多裏,婭凝未與異性有過肢體上的觸碰,性的情愫,她以為即使不是徹底斷念,也被近來改變的生活方式衝淡了。

他懂嗎?對他又意味什麼呢?

婭凝不認為他會懂。在他的年紀,婭凝僅僅略知皮毛。

和同伴張口就來的下流玩笑,並不能說明他有這方麵的經驗。

所以,那是天真使然。是自來熟性格的隨便流露。無知者無罪。

目前為止,他們的交談是健康、積極,不含任何暗示的。

硬要做個比較的話,她的行為更加地無可指摘。

婭凝鬆了口氣,情緒的疾病也有好的一麵,讓她發揮出超越正常人的理性。

他剛才若是抱了涉世未深的女孩,將會引發綿綿不休的自作多情吧?

婭凝倒開始為他身邊的女孩擔憂起來。

她癱在柔軟的靠墊裏,真的感到疲倦了,也被沉重的輕佻給徹底擊敗了。敗得潰不成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