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2 / 2)

她懷念的不僅是滿坡喇叭花的盛況,不僅是高高的風箏,還有兒童時代的自己衝進美景中的熱情,和把風箏送達給太陽的信念。

山頂一派荒蕪了。孩子們的娛樂項目在遊戲室,不屑來此。亂長的雜草覆蓋了田畝。

以前多麼好玩。

婭凝緬懷兒時略帶痛楚。

因為散發快樂色彩的盡是獨自玩耍的時光。整個過去都如塊黑布,襯著那幾顆瑩瑩閃亮的珍珠。

所謂的幸福,是跟自己玩的心得。

父母經常爆發惡吵,婭凝為了離家遠遠的,躲開父母的注意(他們根本沒注意到),一步步爬上了山丘。可惜山太矮了,她在山頂上還能聽到他們的吵架聲。她抱著一棵樹,一片片地剝著樹皮,默禱剝光了它,就聽不到了。

婭凝打小開始摸索讓心靈鎮定的方法。

去年吧,她非常注意自己的心理動向,用本子記錄,但是發現有意的測量本身對心情形成了幹擾,於是中斷了,把記錄本也撕了。

情緒在近來似乎受到了季節、時辰的捉弄。夜幕降臨,心一寸寸沉落,不由懷疑翻檢白天的所言所行……

身處兒時的樂園,婭凝的心情積重難返。由糟糕的父母想到了糟糕的單位。如何將它從生命中切割呢?生存是必需的,精神上如何忽視它呢?工作就不得不社交,是身不由己的社交……盡管她躲在牆角一隅,其實也在和社會發生著接觸。她怎麼能苛求完全的幸福呢?

她的手撫摸著澀澀拉拉的樹皮,平複著由胡思亂想帶來的氣躁。

山下的房群遞次亮起萬家燈火,市聲飄渺。婭凝不知道真的聽到了鍋碗瓢盆的碰撞聲,還是聽覺虛構的。

那聲音或許傳不到山頂。

那麼,父母的吵架聲也傳不到山頂。

風吹動頭頂的樹葉沙沙喧響,像下了陣小雨。許多經典的散文都在說通過長時間置身於自然環境來修煉,得到通透的人生感悟。

婭凝卻未能在一個又一個黃昏麵向自然的自思中獲得超脫。

童年像貼滿馬賽克的嶄新牆壁,但它逐年的剝蝕,馬賽克一塊塊扣掉,美好的性格遺失。

熱情,向往,靈動……那種喜愛之情。

看到腳邊爬過的西瓜蟲不再蹲下來觸碰它團起來,看到蚯蚓土包,也沒有衝動探究洞內的幽秘。自然感受力,消逝遠去。苦悶的滲透力卻逐日強盛起來。

婭凝摘起一棵狗尾巴草,看著它的穗子。

她記起了父母的爭吵。被驅逐的噪音重返她的耳膜,還原著那些爭執不下的矛盾。

她在回憶的荒原裏迷茫而行,陷進泥沼。

總牽掛消極的事,這也是病。

婭凝來到崖邊,放眼望去,山腳那戶院子裏的桃花開了。樹枝像摣開的手掌托著粉色繚繞的雲,烘熱了周圍空氣。

多麼美麗!

是由衷的讚歎,還是概念式的不重要,婭凝在盡量使自己高興起來。她的整顆心要浸透在自然之美裏。需要更廣闊的自然醫治。

這座山,還是太小了。

小葉的病毒性感冒過了兩周才痊愈。

病一好,她就想到自己落下了宣傳板報沒出。

趁著午休,小葉用一隻托盤裝滿五顏六色的粉筆盒,來到辦公樓一側和文化宮相接的圍牆下。鑲嵌在牆上的6塊小黑板,任由小葉發揮創意。她抓著幹布抹去黑板上遺留的筆跡,接著又用濕布抹了一遍。

老化的磚牆呈現烏黑色的苔痕,把麵前的黑板襯托的無比光潔,堅硬的木質仿佛變得跟畫布一樣柔軟。牆的兩端各矗立著一棵圓柏,分割出這片散發幽謐的小小園地,辦公樓裏的爭吵聲也聽不大清了。

版式構圖了然於胸,小葉一手拿著剪報,另一手捏著吸收少許水分的粉筆,像雕刻一般書寫下娟秀的楷體字,她不需要畫暗格,憑著手的把控力,橫行豎列維持端端正正,並且自如的越過黑板上不時冒出的裂紋。

她飽滿的手背被陽光照得暖融融的。

鼻子吸進的些許粉塵,悄然地刺激著小葉,她的精神隨著粉筆的走動愈加昂揚。麻雀的嘰嘰喳喳,風的呼呼響,和身後的駐足瀏覽者的讚歎聲都進不了她的耳朵。

人在陶醉於才能時,總難免有點自負。

不單是陶醉,也是一種展示。

她所站的位置,斜對著他的窗口,如果他瞥向窗外,會看到小葉。一想到此,小葉就會加倍鄭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