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2 / 2)

當時,平時和婭凝不怎麼交談的年長同事都忍不住語重心長勸道:“小夥子挺好的。”

他們在辦公室公然議論離異女性時,先是大發一頓憐憫,再以“誰還會再要她?可憐。”的中傷結語。婭凝把追求者打發走,她在別人口中也被形容得不識好歹。因為在小鎮上,幾乎沒有一個離異女性過得幸福的。除了拋夫棄子遠走高飛的****。

結婚前,離婚後,婭凝數不清相了多少回親。她不排斥相親的原因,在於她通過相親消遣了婚姻的嚴肅性。把相親和吃飯、喝茶、聊天的休閑畫上等號,獨身這件事就會失去威脅。

和舍友通話結束,盤旋在婭凝心底的卻是另一件事,她剛才一直在考慮要不要跟舍友講述一下,哪怕當做什麼趣事,但最終放棄了,因為這並不有趣。

去年春天,婭凝參加廠裏組織的爬山聯誼活動。大家在山腳約定的地點等待,有位男士與她挨站著,爽朗地和大夥暢談。他氣度清爽,身形沒有發福,架著副金邊眼鏡,姿容近似大學生。第一眼,婭凝認出他來了。那是小學二年級就注意到的一位高年級同學。他擔任過學校的大隊長,兒童節上台主持、演唱,數學競賽得過獎。

他們的父母原來在同一個車間。

婭凝指出了這點。“哦,是你啊!”他似乎對她也有印象。

小女孩時期的婭凝在母親對同事兒子日複一日的吹耀誇讚中逐漸升騰起了崇拜,糊裏糊塗地迷戀起海明來了。

他和大學戀人有著相似的笑容,從一個人流向另一個人,婭凝收到他的笑意,心撲通直跳。他們身上連親切的氣質,虛偽的成分都非常像,但不知道為什麼,婭凝從來沒憎惡過男女交往中的虛偽,反而認為那是溝通的橋梁。

爬山時,婭凝拚了全身的力氣,保持與海明相望的距離。他洪亮的呼喊在前導引:“快了,就快到了,真的,山頂就在上麵。”為她和掉隊者鼓舞士氣。

初春是心迷意亂的季節。婭凝手背橫抹掉額前的汗珠,抬頭望向他,綻開笑靨。陽光刺目,海明的表情在背光的灰影裏,她自顧笑望他。

參加完活動,組織者一一過問,跟婭凝打探時,婭凝多問了幾句海明的情況。第二天晚上,海明打來電話。

婭凝悔恨流露心跡,海明明顯是被組織者慫恿的。

可誰又知道婭凝的潛意識裏不希望如此呢?

禮拜天,他們單獨相約幾公裏外一座稍有名氣的泉水公園見麵。那次平淡的約會,都不能稱其為“約會”。

因為知道是被喜歡的一方,海明看婭凝的眼神一目了然。

泉的前方有個大型水庫,他們沿著水庫的堤岸散步,風陣陣吹過。

“你常來這裏?”海明問。

“小時候常來,現在不了。小時候不要門票的。”婭凝回答,“剛收門票的那幾年,翻山過來可以逃票,現在好像山上也設了卡。”

婭凝仰高地望望那座山。她的頭發垂到脖頸,手時時按著,怕風吹亂。他的眼睛直視前方,雙手始終插在衣兜裏,在勁風中不禁蹙起眉。

“我以前帶女朋友來過。可能這個地方會讓外地人神往。真正來了,也就那麼回事,她很失望。”海明緩緩地邁著步子,歎息道。

海明和爬山時的陽光活潑判若兩人。

“她不肯留在我們這窮鄉僻壤。”他低語,嘴角掛起苦笑。海明的父親當上工廠領導,給讀完大學的兒子安排了工會的職位。女朋友卻不接受廠裏的閑職,一意回南方。

“很多人都是這樣分的。”她安撫他,“也別看輕我們這,南北混雜,博采眾長,早點就比市區好不知道多少……”

婭凝也是憂鬱的,但一旦看到不屬於自身的憂鬱,就激發她為了勸慰別人而表現出一份不屬於自身的樂天精神。如數家珍的亢奮鼓動著她把早點這種微不足道的東西也說個不停。

海明抽動嘴角笑了笑,對她偏離的言談感到無奈。

他背著手,步履沉穩,重重心事爬上臉,鎖進那些不易察覺的皺紋裏。並肩走著,婭凝希望迎麵或側身而過的寥寥遊人視他們為情侶。

然而,沉默太久,變得無法為人忍受。兩人在電話中言及彼此的業餘愛好時,海明向婭凝借了一本偵探小說,婭凝想起來了,問他要不要看,他似乎忘得一幹二淨。婭凝打開挎包,把工整插在夾層裏的薄薄一本小書取出來,交給他。他掃了眼書名,卷握在手。分別前,她出於莫名的責任感對他講了些什麼道理,語速急促的。那天的風實在猛烈,吹亂了麵部線條,眼睛老是睜不開,顯得很狼狽,說出的話仿佛也被風卷去了。

一切都不對勁。

他把婭凝當成了傾聽者。他暫時找了個傾聽者度過了無聊的下午。

之後,他沒有回音。在抱著希望等待海明電話的一周裏,婭凝受到了某種程度煎熬,也享受著把一顆心放在溫水裏慢慢加熱時而泛起的痛感。這是一次她動了感情卻又遭受挫敗的相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