猶如推動朽舊木門發出的喑啞摩擦聲,牆角五鬥櫃上的座鍾遲滯地敲了一記響。
夢中的故人尚在講述,嘴唇囁嚅的畫麵刹那間破碎了。
淺夢終止每每與鍾鳴同時。婭凝脆弱的睡眠總能被輕易打攪。不管如何輾轉反側她也無法將夢境追回。
一夜下來捂熱的被窩,從腳底處滲進絲絲寒氣。
婭凝探手摸索一側床頭櫃上的夜光鬧鍾,抓到眼前。時分針的指示和昨日一樣,說明翻來覆去消磨了相同的時間。
春分以來,每個淩晨的此刻即宣告不可挽回的清醒。規律得像特異功能。
婭凝尋思是睡得太早的緣故。每晚九點收聽電台的長篇名著,播音員字正腔圓的徐緩朗誦,自始至終保持一個調門,就這樣渙散了她的意識。像一腳踩空墜落懸崖,婭凝一跟頭栽進睡眠。
她對關半導體的動作毫無印象。次日,也很難回憶起昨晚聽了些什麼內容。她對於自己失卻了類似的知覺是比較滿意的。
因為比起以前的入睡困難,婭凝現在不算失眠。早醒要相對好一些。她所能擁有的睡眠時間是固定,不能奢望太多。
一邊寬慰地想,婭凝一邊還是力圖自我催眠,強迫、命令、威脅自己再度入睡。睡眠意味著健全。同事們整天嚷著睡不醒,為何她不具備這樣的能力呢?
她讓思維回旋於電視劇的情節、重演某部精彩小說裏的推理。
……這些紛紛無效。
熹微的晨光從深紫色窗簾邊緣的縫隙傾進枕側,婭凝合著的眼皮感受到了。它將越來越耀眼,人造纖維的簾布隻能任其穿透。
待四肢漸漸恢複動力,婭凝起身拿起被麵上卷作一團的羊毛開衫,抖了抖罩上身。
呆坐了一會兒後她下了床,靸著棉拖鞋慢騰騰地走出臥房。
晨風泠泠,婭凝單弱的身軀靠在客廳與陽台間的窗台邊,雙眼幹澀地眯虛著。發白的羊毛衫軟綿綿地粘在粗糙的牆壁上,牆壁泛著夜寒鑽入了婭凝的脊背。
“房間裏擺了兩隻鍾。”她想,“它們強化了時間的概念。時間,像兩隻鍾射出的兩條線,捆縛住了我。我老是想著要到點了,要到點了……”
婭凝的臉頰爬著亂發的紋路,口微張著,不知不覺吸入清晨冰冷的空氣。她望向麵前水泥護欄的寬舒台麵,那裏刷的藍漆掉得隻剩下幾片。一樓庭院長上來的香椿樹,彈晃纖瘦的空枝拂在台上,像在一下下地為它撓癢。
樹枝間可看到對麵樓的紅磚牆體和花紋鐵欄圍著的通廊。那些鑲了暗綠窗框的窗口,已經點亮了一半,發出蒼白的燈光。
婭凝裹了裹披著的開衫,走到水泥台前。她仰起臉看向天空,上方的樹枝昨天被三樓住戶折斷了,透著曙色的藍紫色天空完全袒露出來。這種安詳的天色並不顯得高遠,像放在人間煙火的蒸鍋上,美得岌岌可危。
抬頭轉頭之間,婭凝感到大腦裏有一個沉睡的淤塊,即使寒冷也不能令其消釋。這便是熟悉的低質睡眠導致的。她過於摸清身體狀況,經常會有些憂慮,預感到一整天都會頭暈。
這時,樓下傳來“喀嚓”開鎖的脆響,婭凝回過神,低眼瞧見單肩掛起黑書包的陶煜。他從樓洞裏推出變速車。
滿大街的學生騎這種車。在充斥大坡小坡的鎮子,變速車起到了省力的作用。
陶煜輕捷地飛身上車,晃晃悠悠地騎到街中央的甑子邊,一腳撐地,掏錢給做飯團的老人。那個佝僂的身影雙手用勁擰了一把手中的東西,遞給了他。陶煜咬了一口,然後身軀半立飛蹬起腳踏,左右撇著。
風鼓起他敞開的校服,他一溜煙消失於街頭。
挨家挨戶的晨間動靜越來越嘈雜。婭凝看到對麵樓裏瘦小單薄的女孩也出發了。她騎的是一輛金獅牌的二四車。從小學起女孩就騎的這輛車。不管年歲增長,車子一直把她襯托得非常弱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