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1年的冬天,我們做了兩件對於煙村來說空前的大事。許多年過去了,現在我回到煙村,人們還會提及那兩件事。如今的鄉村,已不再像過去那樣貧窮,但鄉村卻以飛快的速度墮落了。他們都說很懷念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的鄉村,懷念我們那些現在已進入中年的曾經的少年們。
好了,還是說說我們那年冬天做的兩件大事吧,第一件大事是告狀。
原告是我、西狗、劉小手。趙大偉沒有參加,趙大偉結婚之後,像變了一個人,他好像開始對他的婚姻生活變得滿意了起來,他一天到晚守著他的新娘子,和我們的往來漸漸地少了,他常以一副大人的口吻對我們說話,他說你們別東想西想了,找個女人結婚吧,鄉下人,哪來那麼高的心氣。心比天高,命如紙薄,人是拗不過命的。所以當我們對他說出告狀的主意之後,他就一臉認真地勸我們不要做傻事,可是我們認準了的事,九頭牛也拉不回的。而劉小手的女朋友出去打工之後,劉小手又回到了我們的陣營,他的理發店再次成為了我們的根據地。隻是我們的隊伍已減少到三個人了,我們也不再做那些強行拉人理發的傻事了。我們天天在一起談論的是理想和未來。
突然有一天,村裏緊急召開了一個群眾大會,說是從省裏、地區和縣裏,要來一個檢查組到我們煙村檢查計劃生育。這一次的檢查是抽查,說是抽到了我們煙村,三天後就要過來。村幹部還強調說,在檢查組來到煙村期間,家裏有超生的,不管罰沒罰過款的,都要把超生的小孩送到其它鄉鎮的親戚家。另外,誰也不能亂說,要是敢亂說的,就重罰。說這話的是村長,村長家就超生了一個小孩,他超生的那個小孩放在親戚家裏撫養,這在煙村是人人皆知的秘密。其實誰家超生誰家不超生與我們有什麼關係呢?我們不過是草民百姓而已,再說了,如果是村裏對我們進行亂攤派,我們在這時強出頭,還能得到一些民意的支持,可是為了計劃生育的事出來告狀,我們這是把自己推到了與全村人民為敵的境地了。其實我們當時的憤怒不在這裏,也不在村長家多生了個小孩,而在於村長在喇叭裏說出的那一通或者叫警告或者叫威脅的話,正是那一番話激怒了我們。四毛死了,趙大偉又結了婚,劉小手又失戀了,我們的心裏,早就壓了一肚子的怒火沒有地方發泄。
村長在村民大會上說,全體村民聽清楚了,我把醜話說到前麵,到時檢查組的同誌下來訪問,哪個要是亂說話,說了不該說的,種田的把田收回來,讀書的從學校開除,總之,一人胡說,株連全家,總之,你要敢亂說就別想在煙村混下去了。
正是這句話激怒了我們。當時我和西狗正躺在劉小手的床上,我們沒有聽歌,我們正在發呆,就聽到了這個消息。而且我們還聽說村長講話時的語氣是很蠻橫的,他每句話都要講兩遍,以強調情況的重要性。
村長說:種田的,把田收回來,把田收回來!小孩讀書的,從學校開除,從學校開除!總之,你要敢亂說,就別想再在煙村混下去了,別想混下去了……
我日他的媽喲。西狗猛地從床上彈了起來。西狗激動地說,這說的是他媽什麼話,這是人話麼?
我說,這太過分了。
當時我們隻是罵了幾句,並沒有多想什麼。到了傍晚時分,高音喇叭裏又喊了起來,還是上午開會時喊過的那些話。那時,我和劉小手、西狗坐在長江幹堤邊上,西狗弄了一點三步倒,我們打算去毒死一隻狗,晚上到劉小手的家裏煮狗肉吃。我們在堤上遊蕩。西狗的口袋裏裝著一個紙包,包裏包著一塊肉,肉裏包著一顆三步倒。這樣的藥是劇毒,狗吃了,走出不多遠就會倒在地上。當時我們還沒有看好目標,我們要等到天黑一點了再行動。就在我們等待天黑的時候,喇叭就響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