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先生住在月離小區,這裏是安置失地農戶的倒遷房,到處菜葉油汙。東麵是大梁山,就算是大晴天也照不到太陽,陰森森的。說是倒遷房,但這裏住的都是外地打工戶。當地農戶暴富後嫌這裏采光不好,都拿了補償款買高新區樓盤了。
但空先生卻說這裏是什麼“臥龍伏地”,能蓄運道。
我們一推門發現門是開著的,原來空先生正在做買賣。門縫裏瞥見一個工地上燒飯婆打扮的農婦,抱著個小孩,正坐在空先生對麵問陰陽。屋裏挺局促的,那婦女看見我們來了有點防備,就不肯再說了。
空先生安慰她說:“但說無妨的,這兩位也是局內人。”
那婦女攏了攏懷裏的小孩,說道:“說就說咯。俺家那口子在建安新區的工地當小領班,俺嘛就在家帶小孩。俺們運氣背囉,租的房子好遠的,但他記掛小孩,每周都要回來一次喲。但他每次都是醉的,我好討厭他吃酒哦,餿酒臭!他一回來我就抱孩子睡沙發。上個周俺過生,他說給我買了個戒指,我說你就吹吧,結婚還是俺倒貼的呢。不過到了周末就沒回來,我好心急哦,我打電話也沒人接……”
我聽說是建安新區工地的,那不是我工友嗎?心裏默默關注。
“俺後來就去找他領導囉,那個領導好奸,我一看就不相信他。他說我老公出差去了,工錢會定期打到我卡上。”
農婦揉了揉眼睛,繼續說:“我說你就是個白眼狼哦,俺老公自己名字都寫不起,合同還是我幫他簽字的,他出啥子差哦。我就跟他鬧……”說著眼睛都要睜不開了。
空先生鼓勵她說下去,她繼續說:“我回到家就想報警,但是我有沒證據囉,而且我又是外地的,警察局也不熟悉哦,不知道那地方怎麼操作的,要是把我扣起來錄口供,俺幺兒要吃奶咋個辦嘛。後來,那個領導又打電話過來了,這回,他說,他說……”
空先生問道:“掛了?”
那農婦哇的一聲就哭了出來,懷裏的小孩也跟著哭,過了一會才繼續說:“他說人已經幫俺安葬了,多賠俺五十萬,叫我不要到外麵去說,還跟我簽了合同,要是其他人曉得死人的事,就要俺賠錢……”
這女人一把鼻涕一把淚的,拿個破手絹左擦右擦,看起來挺假。我在旁邊聽得挺不是滋味,心說怎麼我們工地上死了人,作為工友的我居然不知道,那也太沒人情味了。空先生也聽得挺不耐煩,問:“這待遇不錯呀,你現在是個什麼意思?”
“我昨晚做了一個夢,我那口子托夢給我,說他好冷。我說人家把你葬在大梁山上,現在天天都是日頭,咋會呢?他是這麼說的,他說我沒有在山上,我現在在河裏。我說你有病喲,河陽市又沒有河。他就踢了我一腳,他生前很凶的,這一腳就把我踢醒了。我今天眼皮一天都在跳,就打電話給那個領導,但是打不通了,因此就來問問法師……”
聽她擺談完,老空倒是有點漠不關心了,翹起二郎腿:“我建議你去報警!”
“那不行的。”那農婦又扭扭捏捏,欲言又止的樣子。
“那你想怎樣?”
“俺嘛……俺想……
“好吧,我來幫你說。”空先生打斷她,放下了二郎腿。“你老公托夢給你,你怕他死得冤枉纏著你,就想找個陰陽幫他看看,是不?”
那農婦點點頭。
“而你如果報警,那麼人家就不給你多餘賠償了,你覺得不劃算,是不是?
那農婦又點點頭。
“嗯,確實也是,人既已死,塵歸塵土歸土,來去無痕。就為了弄清楚他怎麼死的,就少了50萬,確實不劃算。但是你不弄清楚,又覺得良心不安,睡不著覺,是吧。”
那農婦不好意思地破涕為笑,“你們這些城裏人啊,都是人精了,人家心裏咋想你們咋那麼清楚呢?”
空先生籲了口氣,“好吧,兩千塊,這活兒我接了。”
那農婦立馬嗓音提高了數倍:“兩百!多了還不如回家吃安眠藥了。”
靠,我心說這都什麼夫妻啊,娃都生了,這感情就值200塊?空先生也呆了呆,跟那婦女講了半天價死活不依,隻得說:“那行,今夜子時,你帶上他的照片和生辰八字,來我這裏。過期不候!對了,你叫什麼名字?”
那農婦說:“哎呀,要什麼名字,你查戶口呀!有我老公的名字還不夠麼?”抱著孩子飛快地走了。
我沒好氣道:“這什麼世道啊,你別給她看了,你也不差那兩百塊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