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過天晴,日光如水,悄悄落在身上,感覺麻嗖嗖的。天空蔚藍,很純粹,好像是被誰抹去了雜質。綢子一樣的雲朵緩緩移動過來,轉瞬間演變成了各種模樣,給平淡無奇的天空增添了些許樂趣。遠處的西山上籠罩著一層薄霧,將挺拔的山體包裹起來。
風邁著緩步徐徐而來,把方煒蓬鬆的頭發吹散。他停下來吸入一口氣,空氣中似乎充滿了泉水的芬芳。方煒笑了笑,繼續往前走,今天他的心情像天氣一樣好。前兩天,方煒的老鄉請他吃飯,飯桌上老鄉給他介紹了個四星級酒店的工作,方煒心動了,想也沒想便答應了。
方煒換了一套最體麵的西服,天不亮就出了宿舍樓,他沒等公交車,他怕西服被擠皺了。馬路上早已是人滿為患了,打工者們穿著各式服裝,夾著公文包,舉著早餐在道路兩側穿梭著,他們一邊走一邊吃,腳底生風,忙忙碌碌的樣子。這條老街永遠都是這個樣子,老人走了,新人馬上補上來。
方煒攔下一輛出租車,告訴司機酒店的名字,然後坐在後麵上閉目養神。車到了酒店門口,老鄉迎上來,方煒付完車費,大大方方地下了車。說實話,他被眼前的情景嚇了一跳。他從未見過如此之多的外國人,空氣中彌漫著異國的味道。他估計這片土地是由上帝說了算的。
酒店大概有二十多層,外牆純白,陽台寬大,裏麵擺著兩盆叫不出名的綠色植物,植物旁邊是一張塑料椅子,躺上去一定非常舒服。有的人在陽台上澆花,有的人在上麵看書,陽光照在他們黝黑的皮膚上,一派悠閑富足的景象。方煒忽然想到了自己的宿舍,不由得咽了口唾液,嘴巴裏真不是個滋味。
老鄉帶著他往裏走,院子裏鋪著平整的柏油路,三四個戴頭盔的小青年像踩著烽火輪似的朝方煒衝了過來,方煒站在原地沒有動,兩個小子從他的兩側滑了過去。
方煒的老鄉原本也是酒店的員工,他在老家開了一家小型的食品連鎖店,上個月辦理了離職手續,臨走前他想給自己留條後路,所以他古道熱腸地把方煒介紹進去。老鄉對方煒並不隱諱,把實情一一相告,方煒表示自己願意當作一麵紅旗插在酒店的樓頂上。
方煒感謝這位老鄉,不單是對方首先想到了自己,更重要的是他聽到了實話。這年頭,講實話的人快要滅絕了。
人事部在配樓的拐角處,棕色的大門相當醒目,上麵是英文,下麵才是中文。辦公室裏的桌椅都很陳舊,與豪華的主樓不相匹配。辦公室裏坐著五六個人,穿著黑色的製服,胸前別著綠色的塑料名牌,有英文也有漢語拚音,好像很民主。
老鄉讓方煒在門口稍候,他去裏麵找熟人。他這麼一說方煒才發現,原來裏麵還有一個大間。方煒傻乎乎地坐在門口的沙發上,手和腳都不自在,那感覺像是進了人家的客廳才發覺房主根本不認識你。
辦公室的職員各幹各的,誰也沒有抬頭看他一眼,仿佛這個人不存在似的。方煒有些不爽,胸腔裏的火苗子騰騰往外冒。
老鄉拿著一張空白表格回來了,他用手指了指,方煒會意,立即從公文包裏取出簽字筆,一筆一劃地填寫個人履曆。這種表格他見多了,無非就是戶口本上的那些東西,還有之前供職單位的名稱、電話,都是老一套,沒啥新意。由於這次是熟人介紹,所以他寫得格外工整,像小學生的字,方煒的手心出汗了。
老鄉帶著他進入了裏麵的大間,方煒看到兩個人,一個在低頭發呆,另一個在打電話。老鄉畢恭畢敬地站在辦公桌前,兩手自然下垂,腳跟並攏,臉上掛著淡淡的笑容。打電話的職員大概三十出頭,前額很寬,高挺鼻梁,嘴角略微下垂,嘴唇豐滿,潔白的牙齒,一頭漆黑的披肩發,頭發有些卷曲,有染過的痕跡。她的名牌被衣領遮住,看不清上麵的名字。她抬頭看了一眼對麵的兩個人,然後繼續她的談話。她的說話聲低低的,像是在說什麼見不得人的事。
耐心等著吧,求職的人似乎本該低人一等,爺爺和孫子的表情都寫在臉上。
“她是李姐。”老鄉耳語道。
過了十分鍾,李姐終於放下電話,她在記事本上刷刷地寫起來,又過了五分鍾,她好像才想起這兩個人,於是她放下筆,抬起頭打量來者。李姐莫名其妙地皺了皺眉,草草看完簡曆,把方煒從上到下看了一遍,然後從下往上看了一遍。方煒被看毛了,他擔心對方會掰開自己的嘴巴看看牙齒。
“他可能幹了,腦袋瓜靈活,幹啥啥行。”老鄉畫蛇添足地說。李姐不耐煩地擺擺手,老鄉的話立刻被打散了,飄到房間的各個角落。
“懂英語嗎?”她問。
“有基礎,簡單對話沒問題。”方煒實事求是地說。
李姐目不轉睛地看著他,她的眼裏好像有把秤,正在稱量方煒話裏的水分。方煒馬上用英語作了個自我介紹,發音標準,吐字還算清晰。李姐微微點點頭,她眼睛裏的秤被方煒砸爛了。
李姐拿起一個黑文件夾,翻了幾頁,然後撥了一個電話,低低地說了幾句。方煒知道,第一關算是過去了。“去二樓餐飲辦公室,找彭師傅。”李姐放下文件夾,下了驅客令。
老鄉說了一堆的感謝話,兩個人離開人事部,大廳裏的職員還在忙碌,有說中文的,有說英語的,連電話鈴聲都透著一股不可一世的傲慢勁。
“我是幹保衛的,其他管理人員我就不認識了。”老鄉慚愧地說,好像幹了一件不齒的事似的。方煒從包裏取出一盒好煙硬塞到老鄉手裏。“你等我的消息吧。”說完,他轉身進了酒店主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