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過了許久,新娘終於被帶出來了。大家的歡呼聲壓倒了一切聲音,在寨子裏回蕩。

新郎拉著新娘,把她帶到了院壩中間,新娘坐了下來,新郎自己走入了人群中,人群傳來一陣嬉鬧。

大家紛紛看著新娘,新娘子成了整個寨子的中心。

太陽落入山背的一刹那,天就像潮水一樣,鋪天蓋地地黑了下來。剛才還是人聲鼎沸,此刻,隨著黑暗的降臨,一下子就沉寂了。

在寨子的中心,那一塊眾人之上的坪壩上,上千雙的眼睛,都盯著那院壩中間的一個年輕的女子。她端坐在一張用水竹製成的涼床上,頭低著,像一隻幸福的小羊羔。

那女子一身紅衣紅褲,頭發也是用紅色的絲線紮著,連銀子打的頭盔,也插滿了紅似彩霞的杜鵑花。

今天是她出嫁的日子。此刻,她的心裏,一定想的是她年輕英俊的情郎;此刻,她的心情一定緊張得快要炸了;此刻,沒有人知道,她的心思。想必大家也沒有人願意花腦筋替她想那麼多,大家想的就是怎麼樣找樂子,怎麼樣吃東西,怎麼樣鬧騰一番。

坪壩上,是寨主家那碩大的竹樓。這是全寨最大的竹樓,一共三層,比一般人家的多了一層。跑馬幹欄上,坐著一排人。坐在中間的,就是寨主,他也是新娘的爹,一個五六十來歲的老人。他的頭上包著灰色的頭帕,厚厚的十來層,但還是沒有遮蓋得了他斑白的頭發。他的眼袋下垂,眼皮聳拉,目光中充滿了喜悅,故意裝出很肅穆的樣子,威嚴地地盯著喧鬧的婚禮現場上喧鬧的人們。

這時,端公來了,他肅然站立,穿著紅色的法衣,一手執著一隻鏤了亮銀的牛角,一手執著包了熟銅皮子的法拐。端公的臉上,看不出任何表情,因為,他的臉根本就沒有露出來。他也戴著一副儺麵具。儺麵具是用上好的楠竹製成的,用朱砂、紅汞和著麝羊的血染成了紅色。整個紅色的麵具上,隻有兩根白色的牙齒彎曲著,像兩個細小的月牙兒。麵具的頂端,是如火焰般一樣的頭發,直立著,似乎要刺破那深不可測的天空。

端公把牛角湊到嘴上,鼓起腮幫,吹了起來,“嗚——嗚哇——嗚——嗚哇——”法拐也搖得“丁咣丁咣”。牛角聲一短兩長,意味著法事正式開始。端公的徒弟雙手端著一隻陶盆走到他的麵前,單膝跪下,高高地舉起陶盆。隻見端公把牛角掛在了自己的腰上,敲燃了火鐮,把陶盆裏的鬆明油點亮。那徒弟就把那陶盆放在院壩中。

端公再將牛角吹了起來,這回,是一聲接一聲地不歇氣地“嗚嗚”地吹著。

連吹了三聲,那陶盆裏的火,便越發地旺了起來。

這時,人們一人手裏執著一把鬆明柴棒,排著隊,走到陶盆前,把那鬆明柴棒默默地伸到陶盆裏,點燃後,再回到院壩邊上。一個時辰後,滿院壩裏一片燈火通明。

端公的徒弟把端公身邊的豬皮大鼓“咚咚咚”地擂了起來,鼓聲雄渾激越,壓住了那“呼呼”的山風。端公走到場地的中間,左手高舉過頭,拇指與中指相連,捏了一個連心訣,高聲叫道:“讓神聖的火燃起來,它將帶給新娘新郎以幸福;讓神明的光亮起來,它將帶給新娘新郎以美滿!”

上千的人歡叫著,一起湧到了院壩中間,興奮地跟著端公一起喊叫:“讓神聖的火燃起來,讓神明的光亮起來……”

這時,一身新衣新褲的新郎倌走出人群,來到了鬼妹身邊,一句話也不說,把新娘背到背上,往寨主所在的位置走去。

坐在寨主旁邊的一幹人,紛紛散了開來,給他讓出了一條路。

隻有寨主,仍然端坐著,一動不動。他的女兒出嫁了,他終於可以放心了。

新郎放下新娘,兩人恭恭敬敬地跪在寨主麵前磕頭。

新郎低著頭,朗聲說:“恭請慈祥寬仁的寨主秉承神明的旨意,降福給我們。我願意以死照顧你的女兒。”

寨主蒼老的聲音在他們倆的耳邊響了起來:“感謝神明,希望他們賜福於你。”

一個男子扶起新郎,一個女子扶起了新娘,把他倆送進了洞房。

兩個女人退出房間,把房門從外麵扣好。

院壩裏,端公翻起了跟鬥,人們圍繞著端公,呼呼地舞動著火把,狂熱地跳了起來,邊跳邊唱。此時,整個婚禮快進行完了,大家也紛紛活躍起來,進入到歡樂的海洋。

院壩裏,房子外,人漸漸少了,留出了空地給那些跳舞的人。我被幾個年輕女子邀請去參加他們的舞蹈,我不會跳,跟著他們歡快的步伐,圍在火堆四周隨意跳了起來……

歡樂一直持續到半夜,人們才紛紛散去。

我拖著早已疲憊的身體回到屋子裏,雖然累,但心裏十分高興。

哎呀,什麼時候輪到我呢!不知道我舉行婚禮的時候,是什麼情景,但恐怕自己一定緊張死了。

陳靜倪進來了,她也很高興,一直笑著坐到了椅子上。

“唉,太開心了,好久沒有這麼熱鬧過了!不對,應該是從來都沒有這麼熱鬧過!”

看她正笑得高興,卻又忽然摸著自己的腰說:“哎喲,好累啊,我回去休息了!哈哈,太開心了!”

本來我還想跟她說點什麼,可是見她很疲憊的樣子,也就沒有叫住她,讓她走了。

本來參加完婚禮我們就該走了,可是鬼妹和阿祥讓我們再多住幾天,再四處玩一玩,聽聽苗歌,看看苗舞什麼的。

盛情難卻,我們隻得答應留下來住一兩天。我和陳靜倪爬上了寨子後麵的大山,站在山腰上看看周圍起伏的群山和風景。那裏真的是風景如畫,好像人間仙境一般。

我們下山的時候,又遇到了剛來時碰見的那個道長。不,是他在那裏等我。

這次是他主動上來行禮,我還了禮,知道他要說話,就找了一塊幹淨的石頭,和他坐在上麵。

那道長果然開口了,“敢問道兄是何道號,在何方修道,家師是哪位高人?”

“道兄過謙了,我名叫張天星,沒有道號,隻是從小跟著師父天機道人在嶗山學道,學的隻是一些皮毛,煩惱道兄下問了!”

“原來是嶗山一派的傳人。貧道號無為,在這個寨子方圓十裏之外,以趕屍為生。”

“哦!原來你是趕屍道人!”

“是啊。你可曾見過僵屍?”

“你說的是大粽子,當然見過,還跟他鬥過。”

“那你可知‘僵屍’本意為何?”

“這個,關於僵屍的事情,我知道得不多。不過僵屍一直是個神秘的種類,我想大家普遍認為,僵屍在經過變形之後成為無思考、沒有自製力,隻會殺人飲血的活死人。”

“你說得沒錯。他們集天地怨氣晦氣而生。不老、不死、不滅,被天地人三界屏棄在眾生六道之外,浪蕩無依,流離失所。身體僵硬,在人世間以怨為力,以血為食,用眾生鮮血宣泄無盡的孤獨……”

“道兄高見!”

“那你又可知‘趕屍匠’?”

“這個倒不太清楚。”

“中國說的最多的就是湘西趕屍。一般是在天亮之前,把屍體趕往義莊,或者固定的小店。屍體一般都披著黑色屍布,頭上戴著一個高筒氈帽,額上壓著幾張書著符的黃紙。這些披著黑色屍布的屍體前,有一個手執銅鑼的活人,他是一麵敲打著手中的小陰鑼,一麵領著這群屍體往前走。他不打燈籠,手中搖著一個攝魂鈴,讓夜行的人避開,通知有狗的人家把狗關起來。屍體若兩個以上,趕屍匠就用草繩將屍體一個一個串起來,每隔七八尺遠一個。這就是貧道所為之事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