遊伊西帶著孟如蝶來到孟依蝶的墓前。沉重冰涼的大理石墓碑上,一個女子眉眼如畫、笑靨嫻靜、恬淡如水,正如撫摸著她臉龐的那一縷陽光。
“姐姐,你還記得嗎?翁美玲去世的時候,你還哭了,你說這麼美的人,才26歲,怎麼就這麼想不開。我當時卻說,我很羨慕她,在人生最美好的年華死去,留下的是最經典的作品、最美麗的容顏,從此,永遠地風華絕代。我說我希望自己也能這樣死去,如煙火一般璀璨奪目,永遠也不要在鏡子中看到自己一天一天老去,最後竟成了風幹的核桃一般,太可怕了。”
孟如蝶低頭看了一眼手中拿著的一束白色山茶花,伸出手去將花瓣一片一片撕下來,撒在墓前。
“沒有想到,今天,我已經老了,可是姐姐仍然這麼年輕,造化弄人!老天把一切都搞錯了!為什麼?為什麼躺在這裏的不是我?”
孟如蝶跪在地上,淚珠滾滾而下。
“姐姐,我對不起你,都是我害了你。這麼多年,我一直想要到你的墓前來看看你。我想要來懺悔,可是我不敢。我經常夢到你從墳墓中出來,你穿著一身白色的睡衣,就那麼看著我,什麼話都不說,看著看著你的眼睛就流出血來了。我知道你恨我,我知道你不會原諒我的,我知道我活著就是要受盡良心的折磨!姐姐,你讓我死了吧,我願意用我的命換你的命……”
孟如蝶雙手十指彎曲成耙,狠狠地撓著地,像是要掘開墳墓,用自己的身體換回墓地裏麵早逝的一縷芳魂。
“媽,媽,你不要這樣,你不要這樣……”遊伊西的心也被撓得鮮血淋淋,跪在孟如蝶的身邊,死命抱著悲痛欲絕的母親。
墓碑上的人,依然嘴角微微上翹,眼梢含著一抹陽光。
“姐姐那幾年過得怎麼樣?沒關係,你跟我照實說就好。”平靜之後,孟如蝶就在墓地前坐著,目光仍然沒有離開墓碑上的那個人。
“從我記事的時候,母親就和我一起住(遊伊西仍然稱孟依蝶為母親),父親的房間在走廊的另一頭。我腦中關於童年的記憶都是跟母親有關的,母親帶我去兒童樂園,給我買冰淇淋,送我去幼稚園,參加家長會、親子運動會,她每天早上都把我打扮得幹幹淨淨、整整齊齊,晚上睡覺的時候總是會給我講童話故事。我的床就挨著她的床,我記得,我總要抓著她的手指才能睡著。
“父親總是早出晚歸,每天都喝得醉醺醺的回來,我也很少看到他。但是我記得清楚的是,父親有的時候會來找母親。他每次找過母親,母親都會哭,她抱著我哭。我在她的懷裏一動都不敢動,我不知道該怎麼辦,我很怕母親哭。
“母親還會經常看著我出神,怔怔地,一動不動,靈魂出竅一般。她明明眼睛看著我,我叫她,向她招手,她卻一點兒反應都沒有。是在母親出事之後我才意識到這一點的,她那段日子精神恍惚得厲害,很多時候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我明明是放學回家了,她卻說:‘西西真乖,自己背好書包了,媽媽這就送你去上學。’
“我知道,姐姐一定會好好善待你的。她總是那麼善良,不管什麼時候,她見到流浪的小貓、小狗總是往家裏帶。她給它們洗得幹幹淨淨的,就放在自己的房間裏養著。養得太多了,爸爸、媽媽嫌麻煩,鄰居也有意見。姐姐哭著把它們送給別人,把每一個小動物的習性都仔仔細細寫在紙上,一並交給收養的人家,還經常帶著吃的東西去看它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