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蜀兩軍的十幾萬兵馬,並沒能幹擾或改變大自然運行的規律,今冬的第一場小雪又如期而至,改變了大劍山的模樣。站在劍門關上放眼四望,周圍連綿逶迤的峰巒崖壁,白一塊,黑一塊,猶如一群或大或小、或坐或臥的虎豹,將雄居於山巔的劍門關圍在其中。
剛過辰時,薑維又照例出現在了劍門關的城樓上。他先是把山下魏軍的營寨仔細地觀察了一陣,然後又對守關的將士認真地囑咐了一番,才放心地走下城頭,返回守將府。
貪生怕死的蜀國後主劉禪,在譙周的攛掇下,不顧北地王劉諶的以死相諫,麵縛輿櫬,出城向鄧艾投降。成都已被魏軍占領,城頭也換上了魏國的旗幟。然而,遠離成都的薑維,對此事卻一無所知,仍舊盡心盡力地守衛著國家的北大門。
薑維率領著四萬蜀軍,憑借著劍門關的天險,把鍾會率領的十餘萬魏軍阻擋在大劍山下,使其無法入蜀。劍門關下發生的那場“石雨”和大火,不僅使魏軍損失了一萬多將士,而且連胡烈和胡淵父子二人也險些葬身於火海。從那以後,鍾會便再也沒敢向劍門關發起過大規模的進攻,隻是每天派遣小股的兵士,不斷地騷擾大劍山上的蜀軍,對劍門關根本形不成威脅。
薑維與鍾會率軍在大劍山上下相峙了一個多月,仍無多大的進展。時令已入冬,氣候由涼變冷,薑維擔心年邁體衰的張翼與廖化久駐在懸崖之巔會感染上風寒,就派遣來忠和向充把他倆替換回劍門關。
一連數日,大劍山下的魏軍並無什麼大的軍事行動。山上的蜀軍,除了三分之一的人按部就班地上城頭防備魏軍攻關外,其餘的人則呆在兵營中歇息待命;薑維、張翼、廖化和董厥,也各自從城樓搬回原處居住。劍門關內井然有序,十分平靜,並沒有兩軍對峙的緊張氣氛。
薑維回到守將府,又攤開了漢中和隴右的地圖,仔細地端詳著,思索著。
自從入冬後,薑維一有空就要麵對著漢中和隴右的地圖沉思。據他估計:隨著寒冷的加劇,大劍山下的魏軍便難以再堅持下去了,不久就會退兵,或退回關中和長安,或退回漢中和隴右,暫時休兵罷戰,待度過寒冬後再卷土重來,爭奪劍門關……如何充分利用魏軍退兵的大好戰機,進行追擊,一舉將其擊潰,並奪回已被魏軍占領的漢中、陰平和武都,使其明年再也無力進犯巴蜀,這是薑維近日來一直在苦苦思考的問題。
薑維俯身在地圖之上,目光緩緩地從劍門關移向白水關、陽安關、漢城,又緩緩地移向武都、天水、隴西……最後,他的目光盯在了狄道上。由狄道,他想起了足智多謀的鄧艾,想起了那支兵馬精銳的隴右之軍,想起了那場艱苦卓絕的遝中突圍戰,想起了為全軍突圍而英勇獻身的趙廣。然後,他又把目光從狄道移向了臨洮、遝中和陰平橋……隨著這些異常熟悉地名的出現,他的眉頭也越皺越緊,好像是驀地想起了什麼,甕聲甕氣地說:“薑複漢、薑興漢,速去請張翼、廖化二位老將軍前來議事!”說罷,雙眼又一眨不眨地盯著地圖愣神。
薑複漢和薑興漢跟隨薑維多年,可以從他的表情和語調中分辨出事情的輕重緩急,見此情形,便知大事有些不太妙,慌忙跑出守將府去請張翼、廖化。
張翼、廖化聞知薑維有要事欲與他們相商,不敢怠慢,急忙隨薑複漢和薑興漢來見薑維。
薑維一見到張翼和廖化,便神情嚴肅地說:“我猛然間想起了一樁大事,心中甚感不安,特將二兄請來相商!”
“何事如此急切,使大將軍甚感不安?”張翼、廖化已從薑維的臉色上覺出此事非同小可,有些忐忑不安地問。
“我軍自遝中突圍以來,至今尚不知鄧艾與隴右軍之動向。為此,我甚感不安。”薑維憂慮重重地說,“我與鄧艾連年交戰,深知其精通兵法,善於用兵。據我觀之,鄧艾之實戰經驗與用兵之道,皆出於鍾會之右;且其所統領隴右之軍,兵精將勇,能征慣戰,尤其善於長途奔襲,連續作戰。然而,兩個多月來,鄧艾與隴右之軍卻銷聲匿跡,莫非其另有所向?對此,我等不可不防。”
張翼和廖化聽了薑維這番話,不由得一怔,異口同聲地說:“大將軍之意是……”
“二兄請看。”薑維指著幾案上的那幅地圖說,“我軍穿過孔函穀破網而出以後,鄧艾必然不會就此罷休,肯定要追到陰平橋,欲與諸葛緒所統領雍州之軍共同夾擊我軍。我軍智取陰平橋而退守劍門關後,諸葛緒便立即率雍州之軍尾隨而來,可鄧艾與隴右之軍卻至今不見蹤影,這其中必定有詐!鄧艾乃我之冤家對頭,久欲吃掉我遝中之軍,絕不會放棄這一圍攻我軍之良機!我以為,鄧艾在陰平橋撲空以後,既不會回兵狄道,也不會久駐陰平橋,很可能會鋌而走險,率軍從陰平古道翻越摩天嶺,然後與鍾會之軍共同夾擊劍門關。若果真如此,我軍將腹背受敵!請二兄細細思之。”
薑維的話引起了張翼的高度警惕,他瞧著廖化,認真地說:“元儉曾做過陰平太守,摩天嶺在其管轄之內,不知元儉以為大將軍之慮是否有理?”
廖化思忖了片刻,鄭重地說:“我做陰平太守時,曾聞摩天嶺中有條漢代征服西南夷時所辟之陰平古道,可通江油,一些私販鹽鐵不法之徒與山賊野寇,為暴利所誘惑,常冒死在那條小道上往來。為搜捕那些不法之徒與山賊野寇,我曾在幾名獵戶、樵夫引導之下,領兵進山。那摩天嶺縱深數百裏,山惡水險,懸崖聳峙,峭壁林立,古樹荊藤滿山遍嶺,毒蛇野獸出沒其間,天氣一日數變,根本無法翻越。而那條早已被廢棄之陰平古道,也隻是偶爾可見其遺跡,休說是兵馬,就連山羊也很難行走。我與五百兵士在山中搜尋了數日,除見到幾十具人骸馬骨之外,其餘一無所獲。”
“如此說來,鄧艾與隴右之軍是無法翻越那摩天嶺也!”張翼自言自語地說。
“以我之見,鄧艾即使敢鋌而走險,率軍去翻越摩天嶺,然待其到達江油關後,兵馬已是十難存三四,且會多帶傷病,疲憊不堪。”一向穩重的廖化嚴肅地說,“我江油關駐有五千多兵馬,且城池堅固。鄧艾縱然能死裏逃生,率軍抵達江油關下,也難逃我江油兵馬之刀槍。”
“元儉之言頗有道理,大將軍可以不必擔憂。”張翼舒了口氣,放鬆地說。
“元儉兄之言雖不無道理,然而……”薑維輕輕地搖搖頭,依舊憂心忡忡地說,“鄧艾韜略過人,敢於弄險,且善出奇兵。我江油關守將馬邈,其智勇皆平庸,遠非鄧艾之對手;而那五千守關之兵馬,又長期未經戰鬥,養成驕惰之習,恐難防隴右之軍突然襲擊,怕隻怕……”
“大將軍所慮亦有其道理。兵法雲:‘安國家之道,先戒為寶。’為防萬一,大將軍可速速傳令江油關守將馬邈,讓其加強戒備,嚴防鄧艾率軍來偷襲江油關。”廖化穩重地說。
“隻怕此時再去傳令,已無必要。”薑維歎了口氣,愧疚地說,“隻怪我慮事不周,顧此而失彼!”
“大將軍何出此言?”本來還有些不太在意的張翼,見薑維心情如此沉重,驚奇地問。
“鄧艾已經有兩個月未曾露麵,如果他真率軍去偷襲江油關,恐此時已經得手。若其至今仍未去偷襲江油關,值此天寒地凍之際,他是不會去翻越摩天嶺……”薑維的臉色越來越陰沉,惶惶不安地說,“但願鄧艾未去偷襲江油關……但願江油關守將馬邈能恪盡職守……”
薑維的情緒嚴重地感染了張翼,心緒不寧地說:“大將軍應速速調遣兵馬,以防不測。”
“大將軍如若不棄,廖某願率本部兵馬,火速趕赴涪城!”廖化神情嚴肅地說,“涪城乃從江油關通往劍門關與京師成都必經之地,又正當左儋道南端出口處,隻要我軍牢牢守住涪城,死死堵住左儋道之南口,鄧艾即使偷襲江油關得手,也無法對我軍形成威脅,反倒會陷入進退兩難之困境:進則難出險要之左儋道,退則又要重翻險惡之摩天嶺;隻需經此一冬,鄧艾之軍就會被困死在江油!”
“元儉之言甚是!”張翼隨聲附和道,“劍門關有大將軍在此鎮守,萬無一失。張某願陪同元儉往涪城駐守,以解大將軍後顧之憂。”
薑維用感激的目光打量著張翼和廖化,低沉地說:“二兄之言行實令我感動!然此事幹係重大,牽一發而動全身,容我稍加思忖之。”
但是,還沒有容薑維思考出個結果,薑複漢急匆匆地進來稟報:“衛將軍諸葛瞻遣人送來緊急文書。”
薑維聞聽此言,稍一愣神,大驚失色地說:“江油關必已為鄧艾所得也!”
張翼、廖化聞之而動容,大為驚詫地麵麵相覷。
薑維緊皺著雙眉,從信使手中接過諸葛瞻的親筆書信,急切地閱讀著。書信中寫道:
……鄧艾鋌而走險,率軍翻越摩天嶺,奇襲我江油關。江油關守將馬邈叛國投敵,不戰而降,江油關落入鄧艾之手。瞻雖不才,然值此危難之際,隻好挺身而出,向聖上請纓,率軍前去迎敵。蒙聖上恩準,瞻以張遵為前鋒,黃崇、李球為參軍,領兵一萬,不日即開赴涪城,前去阻截鄧艾……臨行之前,特報知大將軍。請大將軍安心固守劍門關,勿以涪城為念。瞻定當竭盡全力,率軍與鄧艾進行死戰,以上報聖上之宏恩,下慰百姓之厚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