恁般穎悟,不識幼時也曾讀書否?”生哥道:“也頗知一二。然我輩女流,讀書原非所重。若賢弟少年才雋,必然精於詞翰,何不以文章求仕進,乃僅以丹青自見乎?”冶娘道:“君子藏器待時,此時豈吾輩仕進之日。恐文章不足以取功名,適足以取禍患耳!”生哥聽了這句話,想起自己父親亦以詩文小故被奸人陷害,觸動了一腔悲憤,不覺悚然而起,對冶娘道:“我幼遇異人,學得一件本事,多時不曾試演。今日演一個與賢弟看。”說罷,向袖中取出一個白丸,走到庭前,望空一擲,化成一把長劍。生哥接劍在手,就庭前舞將起來。初時猶見個人影在白光裏,後來但見白光,不見人影,及至舞完,依然一個白丸在手,並不知劍在哪裏。冶娘驚得呆了,說道:“不想姐姐有這般本事,真是女中丈夫。若教改換男妝,秦木蘭當拜下風矣!”因遂題詩一首以贈之,雲:劍鍔簇芙蓉,寒光射碧空。
霜飛如舞雪,電走似驅風。
騰躍出還沒,往來西複東。
隱娘今再見,不數薛家紅。
冶娘把這詩寫在一幅紙上,與生哥看。生哥十分歎賞,因笑道:“我說賢弟高才,必精於詞翰,但你方才道我像丈夫氣概,我今看你這字體柔妍,倒像女子的筆墨。我也有俚言奉贈。”
因即於紙後,題《西江月》詞雲:
體學夫人字美,文兼幼婦詞芳。纖纖柔翰譜瑤章,不似兒郎筆仗。雅稱君家花貌,依稀冶女風光。若教易服作宮裝,奉引昭容堪況。
冶娘看畢,見詞中之意,險些兒道破她是女子,不覺麵色微紅,笑說道:“姐姐如何把女子來比我?我看姐姐倒全無女子氣象,如今不要叫你姐姐,竟叫了你哥哥罷。”因又題一絕以戲之雲:羨爾英雄大丈夫,應教弟弟喚哥哥。
他年姊丈相逢處,也作塤篪伯仲呼。
生哥看了,笑道:“你若呼我為哥哥,我也呼你為妹妹。”
因亦口占一絕以答之雲:
愛你才郎似女郎,幾疑書室是閨房。
他年弟婦相逢處,伉儷應同姊妹行。
當下大家戲謔了一回,生哥自歸家去了,他隻道須家的台官是男人女相,冶娘也隻道程家的存奴是女人男相,兩下都不知是假的。
一日,正當清明節日,生哥那日不到冶娘家來,自與王保在家中祭奠亡親。有一曲《江兒水》,單道生哥那日祭奠亡親的痛苦:閉戶謀祀,孤兒淚湧潮。從前未識爹名號,向來錯把娘親叫。窮民如我真無告,若沒個蒼頭相保,縱遇春秋,一陌紙錢誰討?那日,冶娘也對顏權說,要祭奠父母靈魂。顏權買些紙錢及祭品安放在家,自己往雙忠廟裏燒香去了。冶娘閉上了門,獨自一個在室中祭奠先靈,吞聲飲泣。也有一曲《江兒水》,說那冶娘此時的痛苦:幼女私設祭,吞聲淚暗流。紙牌不設魂來否?望空默祝靈間否?改裝易服親知否?伯道可憐無後。願把裙釵,權當兒郎消受。冶娘終是女子家,不敢高聲痛哭,靜悄悄地祭奠完了,隻聽得間壁生哥家裏哀號之聲。冶娘向壁縫裏張時,原來他家還在那裏設祭。隻見那存奴跪在前麵,他的母親程寡婦倒跪在後麵,叩頭流涕,存奴哭倒於地。他的母親去扶他,口中喃喃地勸個不祝冶娘聽得不甚分明,隻聽得他叫:“小官人”三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