議論歸議論,到底不是自己家裏的事情,兩道茶的功夫,人們的話頭就從“徐瘋子”身上轉到時局上來:今年大旱,鄉下收成不好,而官老爺的浮利還要加一成,說是疏浚河道,可抓了那麼多人幹了一冬,漕船不是還趴在河裏?再說南京鬧了長毛,路上也有風險,鄉下不少災民都跑到城裏,稻田肯定荒下不少,世道這麼亂,今年的蠶寶寶怕也生不出好繭子來了。
能在茶館裏的閑談的人,多是還能勉強敷衍生活的,亂世多談資,更增加了他們泡茶館的興致,可在座的另外一位,卻無心去跟他們天南地北地閑扯,手裏緊攥著“徐瘋子”和這世上最後的牽聯:五百兩銀子的借據,在那裏愣神。
他叫張胖子,杭州城裏響當當“信和錢莊”的“大夥”,他後悔沒有早讓小胡盯緊“徐瘋子”,在他沒死的時候留下一句話,這五百兩銀子誰還?如今“徐瘋子”一走了事,這筆帳豈不是要變成了“死帳”?
王華回來了,看樣子他倒是不急,和周圍的人笑嗬嗬地打完了招呼,才坐到了張胖子的麵前,告訴張胖子他把“徐瘋子”所有的“遺產”全清理過了,加上他的那個破茅屋,也就值十兩銀子,看在“徐瘋子”無兒無女、孤身一人的麵上,又是咱們“信和”的老主顧,他已將這十兩銀子買了一付還看得過去的壽材和一身還算體麵的壽衣,托人把他安葬了。張胖子一聽就急了,說十兩銀子雖少也是錢,多少拿回來給掌櫃的也算有個交代,你花在了死人身上,有什麼用?麵對老張的指責王華不慌不忙地分辯:“徐瘋子”盡管死了,也還能為咱們“信和”掙名聲,人家看到徐瘋子體體麵麵地入了土,定會打聽是誰給他辦的喪事?那時候十兩銀子買下“信和”對主顧講交情的麵子,比要回五百兩銀子還強!何況,明知十兩銀子於事無補,不如換個人情!
張胖子自知說不過他,隻好將那借據揉成一團,歎了口氣罵罵咧咧地走了,說是給掌櫃的報信去,多了一筆死帳,今年的紅利定要少了!
王華忙了一天,難得歇下來喝口茶,拿出個燒餅剛吃兩口,卻見賴家的管家跑上來給大家作揖,說是賴老爺今天要在這裏請客人喝茶,各位行個方便,換個地方,茶錢由賴老爺清。有貪小便宜的自然樂意,心有不快的想那賴老爺新補了知縣的缺,正得意的時候,請的客人必也是“官老爺”,幹脆結個人情,所以紛紛起身,王華自然也不願意多事,起身要走,卻聽到管家和另外一個人吵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