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們永遠忘不了那天晚上,布蘭登·範德庫爾飛過克勞福德家族的那片雪原,逮住了來自烏有之鄉的王子和公主。事情太不尋常了,所以人們樂此不疲地重複了無數遍,每一遍都說得栩栩如生,如同身臨其境,讓你忘了自己根本沒有親眼目睹過事情的發生。故事似乎已經和邊境兩邊的人的記憶,交織在一起了。

那一夜,和前四個晚上沒什麼不同。布蘭登的目光掠過飛逝的田野、樹木和小卡車,打量著人群、汽車、麻袋、影子以及所有外來之物。他總也想不通自己到底是怎麼當上警察的,但他也一直盡量避免把自己想成是濫竽充數的人。

布蘭登開著車子,晃晃悠悠地駛過湯姆·鄧巴那片正在冬眠的樹莓地。地裏聳立著一座自由女神像的複製品,有六米多高,是某次老湯姆突然大發愛國主義精神建造的。石像很快就老化了,老湯姆卻不以為然,一口咬定是被那些加拿大小流氓糟蹋成這樣的。布蘭登極不情願地向埃裏克森兄弟揮了揮手一這兩個家夥,每次看見他穿製服就嘲笑他,故意朝他敬禮……他加大油門開了過去,路過德克·霍夫曼的牛奶廠。德克正站在木梯上,趕著完成最近剛做的一個閱讀板,上麵寫著:漱口水也是殺蟲劑!……這是他專門用來抨擊環保主義者的。布蘭登禮貌地鳴笛示意,然後一轉方向盤,壓過路上結冰的小坑,越過了中線。啊!他終於看清紅尾鷹那優雅流暢的側影了,這是第二十六隻;還有琢木鳥那白色的小屁股,第二十七隻;當然,它們都比不上那一隻來回不停穿梭的樹燕,第二十八隻。

現在,布蘭登不僅可以在自己熱愛的道路上來回巡邏,還能因此拿上一筆工資。在外人看來,這樣很好。他做著自己鍾愛的工作,可以一遍又一遍地仔細觀察周圍的一切。這種周而複始的工作也剛好適合他,況且沒人比他更熟悉這裏了。他長到二十三歲,還從來沒有離開過這些農田和周圍平淡無奇的小鎮。這片土地處於群山和內陸海之間,在華盛頓州最北部。隻要布蘭登稍稍跨出這個圈子之外,就一準兒迷路。要是來到狂放不羈的大城市,看到那不停閃爍的霓虹燈、成群的鴿子,還有那些張大眼睛隻能傻傻盯著他看的侏儒們,他就更暈了。要是在西雅圖或者溫哥華那些如明鏡般的大峽穀內繞上幾小時,那他肯定完蛋……車壞了,人也不會說一句完整話。他甚至還可能擔心自己會不會就這樣死掉,那樣的話,他就永遠都沒有機會去弄清楚生命到底是什麼了。

有人說他脾氣古怪都是因為他患有閱讀障礙症。不過他的症狀的確挺嚴重,連那個目光呆滯的兒科醫生也說這是上天的禮物:雖然他的讀寫水平永遠都不會超過一個四年級學生,但是,他總能看見我們平常人看不見的東西。還有些人總是疑心他過於龐大的身軀和這個世界是否搭調。布蘭登總說自己的身高隻有兩米多一點,因為這是人們普遍能接受的最大高度。超過這個,他們就會感到困惑不解。其實他實際身高恐怕有將近兩米一。不過,他絕對不是一根瘦長的麻稈。相反,他可是個大塊頭,足足有一百零五公斤,一身結結實實的肉和骨頭,讓他這兩米一的個子完全沒白長。他笑起來時嘴是歪著的,頭發又總是一副憤怒衝天的樣子,所以怎麼看都像一座未完工的雕像。龐大的體型也讓他的生活充滿各種奇妙的經曆。美術老師誇他畫的鳥兒很特別,就像他的體型一樣異於常人,能讓人忽然之間靈光乍現。籃球教練逢人就稱讚他多麼有天賦,可是自從他看到電影《飛越瘋人院》裏,印第安巨人替玩世不恭的傑克?尼克爾森往籃網內投球後,就決定永遠告別籃筐。高個子的女人們本來認為他挺有潛力,也有點想法,可是再仔細瞅瞅他的繪畫,聽聽他模糊不清的吐字,還有哼哼唧唧的笑聲後,又都敬而遠之了。

暮色漸近,布蘭登駕著車子往北伍德路方向駛去,那裏就是寂靜的邊境地區,路邊的草坪上插著很多“禁止賭博”的牌子。這裏就是所謂的地理交界線的起點,其實不過就是一條排水溝罷了。春天的時候,會有很多發情的青蛙在溝裏叫喚。而到了秋天水麵上漲時,水會溢出河岸流向兩個國家。

水溝是這條邊界線上為數不多的界標之一。其實,這條把喀斯喀特山一分為二的邊界線也很少被人注意到。排水溝向西一路延伸,穿過鬱鬱蔥蔥的小山。不管這條線如何斷開蜿蜒的山脊或者碾過茂密的雜草,最後也不過是湮沒在植物茂密的群山之中,無跡可尋了。它劃分開所有的湖泊、沼澤、樹林和田地,卻又仿佛不存在一般。接下來幾公裏的邊界線就是這條水溝。翻過一道山後,分界線還是這條水溝,直到穿過和平拱門國家公園,止步於鹽湖前。大多遊人來到這片邊境地區,看到的隻是這個國家公園。如果是當地人,他們會直接開進山穀,到水溝邊上流連一番。其實,真正能讓你吃驚的不是你所見到的東西,而是你沒有看見的。你絕不會想到這條長滿水草的水溝,原來就是兩個大國的邊界線。水溝的南麵是邊境公路,北邊是零號大道,兩條路夾在一起形成了一條分布淩亂的北美鄉村地帶。兩國的雙行車道之間隻有一河之隔的距離,路上駕車行駛的加拿大人和美國人常常像鄰居一般彼此友好地打著招呼……至少最近之前都是如此。

大多數路人都沒有察覺這裏和往日有什麼不同。山穀裏,濕潤肥沃的土地還是一如既往地向周邊綿延數公裏,一直伸展到大山的馬蹄穀下……北麵矗立著一座像阿爾卑斯山一般的山峰,東麵是參差不齊的大山豁口,東南麵則是一年四季披著白雪的貝克山,如一個巨型雪球般聳立在那裏……這樣看來似乎通往山外的道路隻有西麵那個聖胡安群島了,那兒的地勢較低,常年吹拂著太平洋涼風。大片濕潤的土壤上覆蓋著一排排整齊的樹莓藤。這裏有一大片綠意盎然的濕地,比玫瑰碗球場更寬敞也更青翠欲滴。山裏還有幾十個奶牛場,都養了很多的母牛,所以味道比較剌鼻。奶牛從喂食到擠奶都由電腦自動化控製,裝牛奶的罐子也排成一排。這些金屬家夥的容量很大,每個都和油罐車大小相當。每天都有大量的牛奶像小河般源源不斷地流入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