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到了我一直好奇的,琅邪朗的情人,那是個睡在透明水晶棺材裏的花人,她渾身都開滿了碧色薔薇,小腿上還纏著一條綠色的葡萄樹蛇,非常羸弱。若非親眼所見,若非遇見靈犀之後我已經遭遇到了太多非凡離奇的事情,我一定不敢相信,原來九天之中,還有這麼悲慘的仙人。
“緲山養藥人,碧晶,見過公子靈犀。殿下紫氣東來,是至高至貴的命堂。”她被九天放逐,她看上去這麼慘,卻還一絲不苟地恪守著九天的尊卑禮儀。我忽然知道,我在緲山迷路的時候,看見的一座已經廢棄的供奉從天天帝的小廟,是誰修葺的了。
而靈犀對她說的第一句話卻是開門見山的殘忍:“你還有什麼後事要準備的,快說。”
之後的事情在我的記憶裏就像被清風翻亂的書頁,飛快地留下幾個關鍵情節。有碧晶隨著靈犀的話語慘白的臉,有靈犀對我走之前道:“把我贈給你的軟蠶絲亮出來,羅凡便知道你是我極為重要的仙人,沒有人會敢傷害你。”我記得星師夫人問靈犀要不要留下最強大的陣法保護碧晶,而靈犀說不中用,與羅凡對抗,靠幾個人去樓空的陣法是全無勝算的。我記得靈犀走了,我記得止戈特別纏我,就像要透過我看見另一個仙人的影子。我記得靈犀救走唐琪瑤之後馬不停蹄地趕回女貞府,但他和琅邪朗一樣晚了一步,古月禾禾當時已經勢如破竹,攻破了女貞府。就那麼一步,有眼可觀無手援,羅凡要的,果然是最毒的攻心為上。
那時候,罷也罷山轟然倒塌,揚起遮天蔽日的灰塵,山搖地動,日月無光。古月禾禾早已放出話來,說此行隻是意在碧晶,對女貞府一定秋毫無犯,若非要逼人太甚,那罷也罷山的悲劇,他們也隻好無奈地再來一次。“我主羅凡,對女貞府諸君再三禮讓,還請諸位仙人不要再讓天下眾生看了笑話。”
九層天的天人們對此態度明確——碧晶本就是戴罪之身,死有餘辜,之前礙於琅邪朗而投鼠忌器,這次羅凡隻殺碧晶,不動一針一線,沒什麼好吭聲的。
我忍不住,一捆軟蠶絲在手,叫陣道:“你們要殺碧晶,可知後果?”
古月禾禾道:“神擋殺神,佛擋殺佛!”
我厲聲喝道:“放肆!視人命如草芥,殺伐決斷,不怕天譴麼?”
“天譴?”古月禾禾一眯眼,“天佑何幸?不得自由。天譴何懼?不滅人心!”
她玉手一揮,便是豺狼入境。我們或掩麵或咬牙,但是無能為力。連公子靈犀都放棄了,我們又能做什麼呢?唯獨一道高挑絕美的身影死死守在府前,這螳臂當車的麗人是止戈,她怒發衝冠,手持一柄秋水雁翎劍,嘶聲道:“女貞元帥一世英雄,三百年間女貞府無人敢闖,你們這些大逆不道的畜生!”
凡軍將府前的獨角獸雕塑劈開了,尖銳沉重的石頭擦著止戈的側臉飛過去,她連眼睛也不眨。我看著她即將被黑色的潮水吞噬撕裂,情急之下,按住忍不住要衝出去的星師夫人,命令女貞府上下誰也不準出去,再將袖子中的軟蠶絲揮出來,整個人便像吊著絲的蛛兒,在空中幾個遠距離的晃蕩,來到已經力竭的止戈麵前,靈犀果不欺我,軟蠶絲亮出來,一時之間無人敢犯。我拚命拽著掙紮不已的止戈,麵貼著麵,啞聲道:“你要是再抵抗,隻會讓女貞府在廝殺中被損壞摧毀!止戈,你清醒一點!”
我比止戈更高挑,她又柔弱纖細,被我抱住,要微微抬起眼簾與我對視。“……元帥啊!”在極度的激動之中,止戈氣急攻心,暈了過去。我攜著止戈回去,驚訝地發現,她不僅沒有氣息靈力,重量也不過是一具鐵馬按的分量,低頭看我們的影子,隻看見我的影子捧著一個馬鞍。
我不由歎息道:“物猶如此,人何以堪?”
我雖然很怕,但是麵子上卻是不畏懼他們的樣子,把止戈安頓好之後,我一直在觀星閣陪著碧晶,外麵是一些負隅頑抗的陣法,做著無謂地拖延,聽得人心驚膽戰。碧晶一直在求我:“殺了我,殺了我。”
我怎麼可能殺她,我若殺了她,琅邪朗必殺了我,琅邪朗若殺了我,靈犀又一定會殺了琅邪朗。我不懂碧晶是比琅邪朗更聰慧的星師,怎麼會發出這種請求,我多次問她:“為什麼要我殺了你?”
“說不清楚,你殺了我吧。”
他們星師啊,總是那樣的自負。即便現在碧晶虛弱地連咬斷舌根自盡的力量也沒有,但一點也不改她在才智上的驕傲。在多次的徒勞的往返中,古月禾禾已經闖了進來,她們幾乎沒有受到任何阻礙,古月禾禾和我警惕地對視一陣,張起結界,而我被一群重甲的死士圍住拉開,遠離了那薔薇水晶棺。古月禾禾來到碧晶麵前,伸手去撫弄碧晶身上的薔薇花,碧晶的神寵葡糖樹蛇猛然從薔薇中躥出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張口咬住了古月禾禾。
“小碧,不要!”碧晶驚呼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