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這一切做完,他便跪在床邊,一動不動地跪著。楊攀勸他,他不聽,拉他,他不動,到後來楊攀急了,開始大罵,他這才起身,卻是為了把楊攀趕出去,然後依舊在父親的床頭跪下。他似乎打定了主意,要把這十年欠下的跪,在這一天裏全都跪還給父親。
第二天一早,楊攀請來喬治亞醫院的一位醫生給尹抱甲診病,雖然早有心理準備,尹正綱卻還是無法接受醫生檢查的結果:尹抱甲已經活不過這個秋天了。
這位西醫說,尹抱甲那隻斷臂上的創口一直沒有愈合,由於在養濟院裏沒得到正確的治療,現在已經無法阻止它向深處潰爛,毒素順著血液進入胸腔,積累經年,已是膏肓之症。這些且不說,從他一時清醒一時昏睡的情況來看,他的精神狀態很不穩定,而這種不穩定,也使他的病雪上加霜,到了現在這個時候,就是神仙藥也救不了他的命。
醫生最後這句話尹正綱相信,當初從密喇人部落裏帶出來的神藥還有一大半,離開詩巫時賀老全給他們帶上了,一大瓶神藥全抹到了父親身上,卻絲毫不起作用,父親還在沉睡,斷臂處的傷口和背上的壞疽也在不停地滲出膿水。
“病人的生命體征很弱……你說他在養濟院躺了快三年?真不知道這三年他是怎麼活下來的。”醫生說話並不客氣,但尹正綱和楊攀都沒心思計較。
“先注入生理鹽水,盡量維持現狀吧。”最後,醫生才盡人事聽天命一般地給尹抱甲掛上了鹽水。
但尹正綱想的並不止這個,他要的是父親能好起來,起碼,能睜開眼,清醒地和他這個兒子說說話。他跟醫生下跪,哀求醫生無論如何想辦法治好父親,即便花再多的錢也無所謂。在楊攀看來,他的這個一向冷靜睿智的兄弟,已經瘋了。
醫生是個好人,他並沒有利用尹正綱的孝心發財的想法,耐著性子不停地跟尹正綱解釋,沒救了,病人已經沒救了,可尹正綱根本聽不進去。
“去試試中醫吧,皇後街上的文武堂,是檳城最好的中醫館。”最後,實在被纏得沒法的醫生才告訴尹正綱一個去處。
對這位醫生來說,給病人推薦中醫,隻不過是為了脫身而行的無奈之舉,但對尹正綱來說,這句話卻無異於落水時抓住的唯一一根稻草,雖然渺茫,卻終歸是一線希望。
付了醫生的賬,尹正綱交代幾句,便匆匆地出了門,楊攀在後麵連叫他幾聲,他卻像沒聽見一般。
“他大爺的!”楊攀恨恨地踢著門檻咒罵著,罵完之後,回頭看了看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尹抱甲,卻又沉沉地歎了口氣。
尹正綱領著醫生回來的時候,已是黃昏時分。醫生是熟人,便是那晚在火鍋攤與他們起爭執的四人之一,姓郭,名淮。郭淮是檳城最大的中醫館文武堂裏資曆最深的坐診大夫,醫術之高自然不容置疑,但當這位醫術高明的郭醫師診完尹抱甲之後,給出的結論卻與那位喬治亞醫院的醫生毫無二致:尹抱甲活不了多久了。
“氣血極虛、經脈阻滯且不說,光是這疽毒浸體達三年之久,也是個病入膏肓,年輕人,準備後事吧!”郭醫師搖著頭,似乎不忍看尹正綱那絕望的神情,把身子背對著他。
尹正綱緊緊地咬著腮幫子,因為太過用力克製,眼眶變得赤紅。
“正綱……”楊攀想說些什麼,還沒出口,卻被尹正綱打斷了。
“郭先生……”尹正綱直直地在郭淮身後跪下,磕了一個響頭。
“咳!”郭淮跺了跺腳,轉過身來,一把將尹正綱拉起,道:“不是我不救,是救不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