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尹正綱成了詩巫瑪麗亞教會小學的一名教師,這隻是他白天的身份,到了晚上,他就成了這世上最可憐的學生。別以為成年了就不會挨揍,方牧師手裏的戒尺,是絕對不分年齡段的,不過幾天下來,尹正綱吃飯的時候已經拿不穩筷子了。好在他也算聰穎,淬英書院的國學教材雖然是他第一次接觸,而且之前國學底子非常薄弱,但幾頓手板心炒肉之後,他的進展完全可以用神速來形容,於是之後的日子裏,便極少挨打。
由此可知,要在一位學貫中西且嚴厲苛刻的老師手底下生存,是一件多麼不容易的事情。
至於楊攀,他雖然極不情願,卻又毫無懸念地成了瑪麗亞小學裏最老的學生,不過幾天之後,他又多了一個身份,兼職體育教師。
“拳術講究腰馬合一,馬步紮好以後,即使千斤之力,也不能動我分毫,下盤穩了,才能隨心所欲地出拳……”
真別說,別看他在學業上進境有限,做起老師來卻頭頭是道,更難得的是,他上課並不讓孩子們跟著他死練拳法,而是從武術基礎開始,循序漸進。經過一番觀察,他還把身體條件不同的孩子分了組,頗有些因材施教的樣子。
“今天我們學跳繩,別小看跳繩哦,它可以讓你們這些小猴子變得比大猩猩還厲害,哈哈……”
這也算是寓教於樂吧——楊攀幾天老師當下來,就連方興國也對他表示了認可。
他做老師是不錯,做學生就不行了,方興國上課的時候他還湊合,但隻要是尹正綱的課,他必逃無疑,為這事尹正綱沒少挨罵。尹正綱也說過他好幾回,但他屢屢都有說辭,還都很有道理,弄得尹正綱裏外受氣。
“別這麼看我,我又沒得罪你。”
飯堂裏用餐的時候,兩人又說起這事,尹正綱滿腔怨念無處發泄,隻得恨恨地盯著楊攀。
“你是沒得罪我,可你把方牧師得罪了,你得罪他也不要緊啊,可為什麼每次都是我挨罵?”尹正綱苦笑不已。
“我說這方牧師也真是的,好好的讓我讀什麼書,我楊攀二十多年都是白丁一個,不也過來了麼?”說到方牧師的時候,楊攀臉上有明顯的畏懼。
“你怕他?”尹正綱看出來了。
“誰怕他了?”楊攀死鴨子嘴硬,晃著腦袋不肯承認。
“你不怕他,那為什麼獨獨不敢逃他的課?”
“哎,你還別說,我吧,這麼多課程裏麵,還就喜歡他教的地理,我跟你說,我昨天才知道,原來爪哇附近還有那麼多沒人的小島,你說咱們逃出來的時候,要是往那些小島上一藏,荷蘭人肯定發現不了。”楊攀開始顧左右而言他。
“少來這套。”尹正綱何其精明,怎麼會被他糊弄過去,見他打岔,便笑道:“我警告你,下禮拜你的測驗要是還不過關,我就告訴方牧師,讓他親自來教你。”
“別,別呀!”楊攀這才急了,抓耳撓腮一番,道:“我是覺得吧,咱們在這裏不能長住啊,你不是還要找爹娘,還要找妹子麼……”
他說到這裏就打住了,因為他發現尹正綱的神色有些鬱鬱。
“算了,當我沒說。”楊攀暗歎一聲,站起來拍拍屁股,出了門。
“我何嚐不想早點離開?”尹正綱在心裏歎了口氣,“可一日為師終生為父,老師們不計得失,帶著那些在國內活不下去的同胞在異國他鄉篳路藍縷地草創了這麼一個新福州,現在正是最缺幫手的時候,我這個做學生的又怎麼能不管不顧地說走就走?”
他在心裏長籲短歎,卻沒想到,此刻方興國和陳樹聲也正為他的事絞盡腦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