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攀本來是去巴達維亞投靠開裁縫鋪的表哥,結果到了以後才知道,他那位老是在信裏吹噓自己混得風生水起的表哥,三個月前因為破產被追債追得跳了河,留下的孤兒寡婦也無家可歸,要不是他到得及時,他那不到二十歲的嫂子怕是早就賣了身去窯子了。楊攀找到表嫂和侄兒後,二話不說,立馬把自己身上的錢全拿出來,給母子倆買好回國的船票,把他們送上了船,完了以後才發現自己已經身無分文。
好在過不久,在碼頭上流浪的楊攀便重逢了來巴達維亞裝貨的桑蒂斯號,在得知楊攀的遭遇後,周全德立馬叫來碼頭苦力的頭,給他發了個號牌,讓他每天跟著苦力們扛大包,雖然辛苦,但好歹生活有了著落,而且周全德也說了,這事不長久,等船從國內回來,再給他找個好活計。
楊攀雖然身子瘦小,但練過武,又能吃苦,每天下來比一些老手賺得還多,再加上因為周全德的關係,碼頭管事的和苦力們都對他不錯,原本這樣下去,倒也萬事大吉,可世事往往難以預料。
半個月前,桑蒂斯號又回到巴達維亞裝貨,周全德來找楊攀,告訴他,給他找了個活,是新開的一個貨棧,給他做二掌櫃。楊攀雖然性情衝動,但是不笨,一聽這話就有些納悶,憑什麼他一個啥都不會的黃毛小子,就能這麼輕易地做上二掌櫃?
這一整天周全德都沒回船上,隻是帶著楊攀這裏轉轉那裏看看,一路閑聊。閑聊中,楊攀終於明白事情的原委,原來,洋鬼子魯德曼在老家的爹很有點本事,已經化解了魯德曼當年那段公案,來信讓他回國呢。離家多年,魯德曼當然歸心似箭,得信之後便決定,這一次航行結束就帶著他當年的那些追隨者,也就是桑蒂斯號上的美國船員們回國,但一時又不知道怎麼處理那艘船。
後來,他經過一番深思熟慮,覺得周全德救過他的命,而且這麼多年一直忠心耿耿地為他效勞,便打算把船留給周全德經營,並分給他三成的股份。周全德從一個水手長眨眼晉升為船長,當然欣喜若狂,但欣喜過後,卻不得不認真考慮了一番,這路子究竟該怎麼走。
這一番考慮下來,周全德決定,不再像魯德曼原來那樣幫別人舶貨,他要自己搜購貨物,在南洋和國內倒賣,於是乎,便有了巴達維亞城的“南海棧”。這事其實在上一次桑蒂斯號離港的時候就已經在進行了,隻是周全德一直沒找到合適的人來幫他打理貨棧,才沒有開張營業,這也是楊攀為啥這麼容易就能做掌櫃的原因。
楊攀當然大喜過望,甚至還有了等尹正綱找到父母,把他也叫過去的念頭,但事實並沒有這麼美好。
過了幾天,周全德晚上找來,悄悄把他拉了出去,說帶他去辦點事情,楊攀不明所以,卻也跟著去了,到了以後,才發現情形有些不對。
在巴達維亞郊外的一個莊園裏,三十來個荷槍實彈的桑蒂斯號中國船員,渾身黑色裝束,蹲伏在一幢不起眼的小樓前,看著裏麵的燈火通明,眼裏冒著光。
楊攀是打小就在四九城裏混出來的,還能不明白眼前是個什麼狀況?他知道,自己被周全德拉下水了。
原來,周全德所說的“一番考慮之下”決定的事情,並不是做一個在國內和南洋之間倒賣貨物的商人,而是把桑蒂斯號改造成一艘戰船,在這條航線上做無本買賣。而這一晚之所以會到這裏來守著,完全是因為在魯德曼的支持下,桑蒂斯號明天就要離開巴達維亞港口,開往日本進行改裝,而周全德覺得,既然以後要在這一片海域幹買賣,不如先在巴達維亞城裏幹一票,在南洋留個字號。
這一晚,他們的確幹了很大一票,巴達維亞甲必丹郭興誌名下三百多家煙館大半個月的收入被他們洗劫一空,一群自稱“海狸子”的蒙麵人在一把火燒了莊園後全身而退,第二天“海狸子”這個名字便傳遍了整個西爪哇。
直到回到船上,楊攀都還在納悶為啥非要拉他下水,等見了魯德曼,一席談話之後,他才終於明白——敢情這個腦子進了水的洋鬼子認定他是做賊的天才,再三建議打算做海盜的周全德拉上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