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正綱找了個地方坐下,把腳上的布鞋脫了下來,翻著腳掌看了看水泡,又默不作聲地把鞋穿上。其他人在他旁邊三三兩兩地圍坐著,也都脫了鞋,檢查著腳底板。
“我說旭子,你怎麼老捧著個海螺幹什麼,脫鞋也舍不得放下來,什麼寶貝?”靠著尹正綱坐的一個工友碰了碰他肩膀,問道。
尹正綱隻是笑笑,沒有答話。
一個年輕人在地上撿了根木刺,想要把水泡破了,卻被旁邊一個年紀稍長的拉住了。
“現在別刺,還有路要走呢,待會磨破了要出血的。”尹正綱見那年輕人一臉不解,笑了笑道。
“看,人家旭子比你年輕,懂得就比你多。”年長的瞪了眼那小夥子,道。
七八天下來,尹正綱很快就跟這些人打成了一片。他雖然有個工頭的虛銜,卻也沒從白世仁那裏得到什麼好處,不過他自顧尚且不暇,哪有空閑去理會那油光臉,權當自己隻是個普通的工人,跟大家有說有笑地同甘共苦著,這一來,卻為他贏得了不少好感。
這一路走了七八天,雖然一日三餐夥食不怎麼樣,但好歹有了吃的,倒還不算多苦,隻是盡走山路,不少人的腳都受不了,尤其是雨季快要來臨,時不時的幾場暴雨落下來,躲也沒處躲,個個都弄了個狼狽不堪。
“這還有多久啊!”旁邊有人哀歎起來。
“聽說過了這山頭就到了。”尹正綱看了看不遠處圍在一起抽煙的幾個打手,道。
“他媽的,那該死的白不是人,自己坐著汽車走大路,叫老子們爬山,生兒子沒屁眼的貨。”方才那年輕人小聲地罵起來。
雖然才幾天時間,但白世仁手下的打手沒少用鞭子跟工友們說話,所以這會,作為打手的頭,他早就得了個“白不是人”綽號。
“沒道理,按說走大路的話,就算不坐汽車,咱們也能早到一兩天天吧,早點開工不好麼?”年長的也道。
尹正綱笑了笑。
“旭子,你腦子活,你說說,他為啥會這麼編排咱們。”見尹正綱一副很高深的樣子,一個四十多歲的工友靠了過來,他這麼一問,倒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大家立刻把耳朵豎了起來。
“這是給咱們下馬威呢。”尹正綱看了看四周,沒發現有打手過來,便壓低聲音道。
“幹他老母的。”
一聽這話,大家都反應過來,臉上露出憤憤之色,幾個年輕點的還忍不住罵出來。
“小聲點,想吃鞭子啊?”年長的低喝道。
“那咱們怎麼辦?以後還不被他欺負死?”
“放心吧,咱們怎麼說也是老客,他們不敢太過分的。”一個看起來有五十多歲的老人也靠過來,渾濁的眼睛在尹正綱身上停留了一會。
“賀老說得對。”尹正綱禮貌地對老人點了點頭。
這個賀老,算是個老老客了,二十來歲下南洋,先後在種植園和礦山幹過二十年,算是這一行的老前輩,言談之間大家都很尊重他,稱他賀老而不叫他名字。
“上山之後大家少說話多做事,不會吃虧。”老人見尹正綱態度還算端正,便又忍不住提醒道:“在山上,老客和新客的住處都是分開的,夥食也有區別,除了都要鑽坑子,咱們比起新客來可是好多了。”
“呸,新客那也叫夥食,豬食還差不多。”聽他說起新客,立刻就有幾個年輕人想起了以前的遭遇。
“新客……活著出來真不容易啊!”幾個年長的似乎被這話喚起了記憶,都苦笑著搖頭。
那是一段沒人願意去回憶的經曆,所以一提起這個,土坡上圍坐的眾人便沉寂下來,氣氛有些壓抑,見此情景,尹正綱笑了笑,對賀老恭敬地道:“賀老,您是前輩了,給咱們說說上山要注意些什麼,咱們雖然都是老客了,但也是新老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