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日頭已有些偏西,看起來自己昏迷了不少時間;看看腳下,入眼是一片青翠,不遠處,大概有有十來頭倭水牛正聚在一起啃草;稍遠一點,便是一排一排的木頭房子,頂上覆著草;再極目遠眺,就能發現這是一個規模很大的村莊,村莊後麵連綿的山坡上,是一排排梯田。
“墾區?”尹正綱有些疑惑,村莊雖大,但顯然與他那晚判斷的有電燈的小鎮有些出入。
自己應該不會搞錯方向,小鎮應該就在東北方,算算走過的路程,說不定這個村莊就是小鎮外圍的墾區,這麼想著,他簡單地收拾了下自己,便舉步向村莊走去。
牛群逗留的草甸在包圍村莊的煙草園和叢林之間,麵積並不很大,除了矮小的倭水牛,還有一些雞鴨在草叢裏捉蟲子吃,四野靜寂,遠遠的能看見煙草園裏有一些勞作的身影,隻是還看不清到底是本地土著還是華人。
尹正綱加快了腳步,過了草甸,便看見煙草園中開辟出來的小路,一時間他竟有些感慨。盡管在叢林裏不過才走了兩個鍾頭,但那種四處無路的環境帶給他的恐慌感實在太強烈了,此時見了道路,居然有了些恍如隔世的感覺。
這大概是個本地土著人部落,雖然放眼望去全是煙草園,卻見不到其他地方的煙草園裏必然會使用的華工。皮膚紅黑的土著們見到突然出現的黃皮膚的尹正綱,都露出明顯的驚詫之色,幾乎所有人都停止了勞作,目瞪口呆地望著他。
爪哇族,馬都拉族,巽他族,還是馬來族?
不會是印度人吧?
盡管已經來到南洋兩個多月,但本地土著人的種族分布和風俗習慣,對尹正綱而言仍是一片茫然。在三寶壟的時候,來來去去都是中國人,這種環境給了他一個錯覺,老以為這個地方就是海外中國,中國人就是這片土地唯一的人種,直到今天,此刻,在穿過這一眼望不到邊的煙草園時,他才猛然驚覺,原來這片土地上,還居住著其他種族,而理論上來說,人家才是這片土地的主人。
尹正綱心裏冒出這些奇怪的念頭,自己都覺得有些好笑,於是一邊在小道上小心走路,一邊向著靠自己最近的幾個土著人微笑。他知道自己連半句土著語都不會說,交流是不必想的,但作為全世界通用的表達禮貌的方式,微笑應該能給這些據說很凶蠻的本地人一點好印象。
直到走進村子,依然還有人像看怪物一樣看著他,一群土著人小孩還跟在他身後笑鬧著,說著嘰嘰喳喳的土著語。沒過多久,他發現土著人的目光由驚詫漸漸變得溫和起來,甚至還有人也向他微笑。
看來多笑笑還是有好處的,尹正綱揉了揉已經有些酸痛的下巴,如是想。
從西南麵斜穿過村子,便看見了那條一直在心底祈禱著的、朝向東北的大道,說是大道,其實也不過七八尺寬,容得下兩輛牛車錯身而過罷了。看著這條鋪滿石子的道路,尹正綱的心終於徹底放了下來,盡管還是個徹頭徹尾的“新客”,他也知道,這樣的道路是爪哇島上最普遍的連接村莊與市鎮的交通線,也就是說,路的那一頭,便是自己昨晚見到燈光的那個鎮子,說不定,還可能是座城市,甚至就是日惹。
掂了掂了手裏的皮箱,他心頭終於徹底拋卻了之前那個夢帶來的憂慮,快步走上了石子路。
這條路並不算長,當矗立著洋式高樓的小鎮出現在尹正綱視線的時候,距離他離開那個村莊不過才半小時而已,此時大約是下午三點鍾左右,太陽掛在空中,不遺餘力地播灑著光和熱。
天上的雲層似乎比早上厚了一些,空氣有些沉悶,讓人的精神振作不起來。黏濕的汗粘著貼身的衣衫,怎麼也不幹,尹正綱感到有些脫力,他抬頭看了看天色,幾塊雲彩像裹上了灰塵的麵團,這是雷雨的前兆。
好在這時候他已經走進了鎮子,突如其來的喧鬧聲讓他一直緊繃著的神經瞬間輕鬆下來,三三兩兩經過身邊的黃皮膚和街道兩旁雕龍刻鳳的宅院門簷讓他感到無比親切。
他有些口渴,於是走進一個賣冰水的鋪子。
“喲,這位小哥要喝點什麼?”鋪子裏麵一個三十多歲的中年人笑著打招呼,聽口音有點像楊攀的京片子,隻是味道有些差別。但不管怎麼說,總算是個中國人,尹正綱倒不在乎他是廣東佬還是皇城根下的老爺們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