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雞苦,秋去春來少毛羽,連日釵環典當空,總遇情人怕索取。索之太驟客不來,不索鴇母終疑猜。肌膚雖親肝腸摧,假為歡笑相追陪。嗚呼!我為野雞兮歌四曲,秋風凜凜肌生粟。
野雞苦,孽海昏沉暗莫睹,總使有心欲救援,羅網層層難用武。娘姨大姐管爾身,不敢怒來不敢嗔。但借爾軀騙客銀,孰令爾即逃風塵。嗚呼!我為野雞兮歌五曲,誰為整頓春江俗。
野雞苦,苦更向誰談肺腑,有時認作好姻緣,偏教錯注姻緣簿。方期互結蔦與蘿,豈知終渝白首歌。翻身仍複入網羅,野雞野雞奈爾何。嗚呼!我為野雞兮歌六曲,代他眼淚傾如燭。
野雞苦,殘年猶且畫眉嫵,低頭不敢向燈前,問之半響半傾吐。老大作態少且然,夜深獻媚劇可憐。纏頭多少且聽焉,但得有客猶早眠。嗚呼!我為野雞兮歌七曲,眉尖蹙損春山綠。
野雞苦,斬斷情絲須快斧,風流罪過創者誰?昭容陸氏開山祖。自此遭殘女兒身,彼此孽海皆沉淪。至今房中燒冥銀,以情死者皆替人。嗚呼!我為野雞兮歌八曲,管弦入耳皆淒促。」
玉衡聽了便說:「此野雞上海土話叫做討人身體,並不是自己的身體,若是自己的身體便無如此之苦楚。你看小花園胡家宅各處的野雞有數處小姐皆大大有錢,其身價比長三尤大。若就濕相好,就便不容易攀,至於討人身體,則二三洋便可住夜。」
正說著,兩人走至祥春裏,此裏中便是野雞窩,內中皆是妖狐鬼怪,粉黛淋漓,先生見了魂不附體。隻見一個野雞將先生袖子扯來,一個野雞將先生衣襟拉去,一看盡是小腳。先生喊道:「小腳果然害人!」玉衡道:「不怕,倒有趣。」先生沒命的掙出巷口,又頂頭撞著一班大腳的娘姨在巷口拉客,先生又絕叫救命!玉衡隻得笑到彎腰曲背。隻聽得先生口中喊道:「原來大腳亦是害人。」這玉衡見這班娘姨拉先生拉得凶,口內不曉得說了些什麼,這姨娘便放了先生。這時先生方定睛觀看,見這班野雞也有大腳的,也有小腳的。先生道:「古怪,世上女人必須腳小方為標致,哪有大腳亦算標致的?」
玉衡道:「先生有所不知,現在風氣初開,大腳最為時髦。上海嫖客嫖小腳倒容易,嫖大腳倒難。再現在闊少要娶小亦娶大腳,隻要品貌生得好。標致不標致不在腳大小分高低。況且前輩如袁子才先生亦說女子的大腳好。常說品貌是天生,腳是人工,論女色隻重天生不重人工。又嚐引一女子笑世上男子愛小腳的詩末後兩句說得好『不知小腳從何起,起自人間賤丈夫』,此是前輩最風流不重小腳的證據;又本朝順治年間曾禁民間女子纏足,聖諭煌煌當時曾通行省,後因積習難解未能遵行,但禁旗民,不準纏足,故至今旗民或有娶纏足女子,旗人爭相唾罵說此人不知廉恥,似說女子愛纏足便不是正經女子。此是本朝國法不纏足的證據;又現在廣東湖北創立天足會,會中禁止纏足,立法甚嚴。其入會者均係有名人物,兩湖製軍張香帥並為其出示,此是近時禁纏足的實據。若說男人喜好,在未闊眼界的隻說腳小女子好,若於此道閱曆透的反說出大腳有幾種好處來:一幹淨,二天然風致,三娶了此種女子善於管家,服侍又周到。若小腳隻有壞處沒有好處,最討嫌的是數日不洗,睡在一處不免有孤臭氣,再纏得不大不小反步步疼痛並路亦走不來,扭扭捏捏實在難過。」
先生聽了這裏便說:「老兄的話實在不錯,不但徒說標致不在手腳之大小,實在上海極標致的我看大半皆是大腳。再聽得人說大腳的娘姨大腳的大姐個個該錢,小腳的小姐個個漂賬,此話是否?」
玉衡道:「何嚐不是,小姐的收場十有六七無好結果。大凡妓女到了色衰的時候,若是大腳便好改業,或反的了娘姨跟得轎起,又能到各處酒樓茶館客棧尋他小姐的相好,否則肩桃賣買無事不可做。若是小腳,以上諸事皆不能行。然小腳的妓女總不想到這個地步。趁著一時年輕,放著正經客人不做,反去夾姘頭,夾了姘頭進賬便有限,要反吃鴉片,姘頭夾夾,鴉片吃吃,混淘淘過日子,一時運氣不好反被姘頭將他連年積蓄拐騙一光,再加生意不好,並鴉片煙亦要斷癮,此便是他收場的時候。」
先生聽他這裏歎了一口氣說:「女人小腳已是死路。再吃鴉片煙更是死路了。」玉衡方要再說,隻見楊少蓀近麵而來,說先生報館主筆不得了。先生驚問何故,少蓀因說:「報館主人見了你與韻蘭題的跋語,次日便來回報我具說:『先生筆劄亦是用不得的,因此我這邊亦另請人了。先生可請至別處謀館。』想來上海人太不通,不識先生是個真正寶貸。」先生聽了無可如何,隻得辭了玉衡,回到楊家住了一夜,次日便搬行李,說要回家鄉。楊少蓀便送了修金,先生便搭船回杭州。因浙東尚有長毛便不敢回家鄉,即繞道至江西,恰好路上遇見了一個人,像似雪花卻是男裝,並非女裝,原來這人果然是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