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數日乃是八月初五,隱仁已病愈,思想考遺才苦楚,不如不下場。又想難得遇見鄉試,功名要緊,登時考遺才苦丟在九霄雲外了,便說:「收拾考籃。」家人個個為老爺捏把汗,不敢違拗,隻得為他裝了米,捆了炭,結束了小被褥並號簾號幃,隱仁自己檢點書籍,並點了幾樣考食。於這初八日天未明時即乘轎進場。誰知轎不能拾入柵內即歇下,轎外許多人來搶考具,說代相公背考具的。原來冊內送考入不能進去,所有背考具之人均係穿號衣,是大水師派來的。隱仁見了穿號衣的彼此爭奪考具已看得呆了。好容易掙到點名台底將考具坐在身下。
不一時點名接卷,再將考具提及,重有千斤,隱仁又未曾吃過這苫,又好容易將考具提到二門內,人多擁擠不開,籃內什物便擠破倒了一地,踏得粉碎。幸前回與先生同船的鄭芝芯看見,代他收拾,並喚了一個青衣甲手代背考具送入號中。隱仁便說:「人來不得。」遂開燈過癮,號軍說:「相公,等我與相公掛起號簾,鋪起被褥再過癮末遲。」隱仁說:「等不及。」鄭芝芯知是隱仁受不起這般苦,代他難過。一麵交代考具,一麵說:「我要尋孔先生去了。」原來孔先生是第十次下場,苦是吃慣了的,先生在場尋朋覓友獨來獨往,曉得隱仁在這號中,進來望望。剛至號中便遇見鄭芝芯,芝芯告訴他隱仁考具擠翻,人幾乎躍死,先生亦不在心。二人複至隱仁號口,正見隱仁兩眼翻白,不能起坐。二人隻得說:「隱仁兄,有屈了。」芝芯道:「想閣下在家從未吃這般苦楚,我想這個八股是是害人的。」先生不喜歡聽倒興話,便說:「胡講,哪有文章能害人的。你看我,如何進來,何嚐跌死。
芝芯兄,請到我號裏去坐坐,讓隱仁兄息息力。夜裏好有精神做文章,後日再來拜讀佳作。」隱仁不能起身,隻說:「得罪。」於是先生拉了芝芯回到自己號中。芝芯道:「隱仁不該下場,我雖中了一個副榜,其實亦吃不起苦,將來決不再進這場來。」先生道:「你今科要中了。何必再來。」芝芯道:「不是這般說,我朝重在時文,讀書人即由此做官。仔細想想,時文中全無實用,白白耽誤了許多英雄豪傑。如你我一般,若將這做文章心思材力用以謀利,我想早已發財了。且四書五經所說治國平天下之事均係陳年已往不能依之事,即如一部《周禮》,一部《春秋》何嚐是依得來的,宋朝王安石依了《周禮》行事,便誤盡蒼生,又有人仿春秋車戰,遂致一敗塗地。依我看,十三經尚且無用,何況時文。今中國人人盡力於時文,讀了時文便迂腐,既迂腐不但治國平天下不能,即謀一家之衣食猶且朗不保暮。」先生不待說完便說:「話是不錯的。且看此回中不中再說。」正說間,號軍來說號官要來封號門,芝芯即辭先生,匆匆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