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驪山行宮,估摸下午就能到了。”
“這倒是個吉祥的地方。”慈禧說完鬆了一口氣。
此時光緒帝正坐在第一乘黃轎裏。兩年前他從北京城出逃時,雖然曆經兵荒馬亂,土匪騷擾,饑渴交加,但並不慌張,隻是有一種無以名狀的痛苦和惆悵的情緒籠罩著他。珍妃慘死井下,使他瀕臨死亡的邊緣。他就像一具軀殼,橫陳於世,靈魂早已出竅。珍妃的影子時常在腦際浮現。那甜甜的稚氣的微笑,秀靈靈的臉蛋,嫋如細柳的腰枝,活潑潑的笑語,讓他心神恍惚。他多次想逃回京城,與洋人血戰到底,留一世英名,死後與珍妃合葬一處,做一對鴛鴦鬼,讓百姓知道他是抗戰的英雄。雖然有個傀儡皇帝的奚名,但是死得壯哉,死得英勇,在中國曆史的帝王錄中,他的名字將閃爍光輝,在情史上也留下佳話。他也曾起過這個念頭,逃回京城重振朝綱,變法維新,讓中國像日本一樣富強繁榮。但是每當他接觸慈禧那刀子似的目光,他猶豫了,膽怯了,失望了,渾身癱軟無力,頭冒虛汗,就似虛脫般。
他感到自己很孤單。
在西安棲身的兩年中,他就像鎖在籠中的雲雀,像任人戲弄玩耍的木偶一般,緘默無言。如今要回京城了,他的心情愈加沉重,他仿佛已經看到太液池畔瀛台那黑漆漆的房屋,那昏慘慘的燭光,那形影相吊、煢煢孑立的日子。
他愈發心灰意冷。
他想到了那口井,漆黑無涯。
突然,一個閃電擊入他的腦海:如果慈禧在東歸路上遇到意外呢?端王的兒子大阿哥已失寵,他會不會重執實權呢?
他掀開轎簾,望著灰蒙蒙的天空,可惜沒有望到大雁,隻瞥到一隻孤鳥,淒涼地叫著,撲扇著翅膀,鑽入密林之中。
此時,護駕的尹福正與李瑞東並馬而行。
李瑞東一路上氣呼呼的,那些氣催得他不停地打著嗝。
尹福笑道:“你吃什麼了,肚子裏的東西一個勁兒往上翻。”
“太便宜洋鬼子了,他們殺我數萬同胞,咱們又賠銀子又割地,依我看大清的氣數已盡。”
“小聲點,別讓人聽見。”
尹福小心地望了望四周,好在幾個太監在數尺之隔無精打采地騎馬前進,沒有注意他倆。
“我就不明白,你保皇上,為何還保太後?”李瑞東小聲嘀咕著。
尹福目光凝重,緩緩地說:“多少年來我何嚐不想殺她?她垂簾聽政,執掌朝延大權,欺壓百姓,陷害忠良,僅戊戌變法那年就殺害了多少愛國誌士?她挪用海軍軍費,在頤和園大興土木,使國防空虛,兵力羸弱。老百姓盼的是一個清廉愛民的的好皇上,可是她機關算盡,重用奸邪,使百姓陷於水深火熱之中。兩年前八國聯軍大舉入侵,清兵慘敗,人心渙散,隻有她還能威服群臣諸侯。她若一死,袁世凱、榮祿那班奸賊哪裏肯聽光緒的,勢必天下大亂。洋人乘虛而入,瓜分領地,中華民族豈不哀哉?這豈不正中了洋人的詭計!”尹福說完,重重地歎了一口氣。
李瑞東嗟歎道:“為帝難,為臣難,為人也難呀!”
“要知道,忍字頭上一把刀,還要將刀往心頭按啊!”尹福說完,又小心地望了望四周,見仍然無人偷聽,才舒了一口氣。
尹福望著灰暗的遠山,想道:“尹福啊,尹福,將來後人不知如何評價你這西遁之行,是褒?是貶?隻有青史知曉。如今惟一能夠知道自己委屈的就是‘鼻子李’了。‘眼鏡程’程廷華兩年前被德國鬼子殺死了;大鬧馬宗堡的‘小辮梁’梁振圃逃出死牢後,也不知逃匿何處;‘翠花劉’劉鳳春、‘賊腿’施紀棟等兄弟不知下落如何;他的弟子們也不知命運如何。那個恐怖的北京城,洋人逢男人就打就殺,逢女人就奸就淫。唉,軟弱的朝延,誰叫皇上不中用!”
這時,皇家行列中引起一片騷動。尹福、李瑞東看到一個王爺福晉雙手按捺著肚子,撲到慈禧的黃轎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