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一定能找到極光站!”如意大聲道。
富春握緊拳頭。
富春背對著如意蹲下,道:“咱們回家吧。”
那天,富春再一次背起了如意。
小胖神情凝重地站在坑邊,望著倆人離去的背影。
富春走得很紮實,一步一個腳印地往回走。
如意趴在他的背上,聞著他身體的氣息,輕輕閉上眼。她想起當初這個男人就是這麼背著她,翻過了六座山,躲過一場暴風雪,找到了現在的家。
那天富春煮了最後的幾條魚,而如意大笑著,不再用手捂住自己缺牙的嘴。
他們不知道說了些什麼,總之很快樂,不停地說著,笑著。
如意間或咳嗽一會兒,咳完虛弱地靠在床上,看著富春。
晚上倆人躺下後,富春拍了拍床板。
“對不起,浪費了整整三天。”上麵道。
“每一件事,每一個人,都有它不可替代的意義。”下麵道。
“那你說,這個坑的意義是什麼?”上麵問。
如意悄悄擦去流下的一股鼻血,她的壞血症已經很嚴重了。
“這個坑的意義是你放下過。有時候,放下是需要勇氣的。很多人說能拿得起放得下,其實是因為他們從來沒有拿起來過。”下麵道。
富春坐起身,靜靜環顧著這間小屋。
這間小屋已經和一開始的時候不一樣了,它不僅僅是一個躲避風雪的避難所,還擁有了那些女人的心思——它化身為一個家了。
桌子上有如意做的杯墊,窗簾上的窟窿被仔細縫好了。燈泡被擦過,地板也很光亮。貨架上那些鍋碗瓢盆都很幹淨,擺得很整齊。
富春逐一望去,好像看到一個姑娘正孤單地站在異鄉車水馬龍的街上,仰望著壯麗的極光。
“如意,如果明天得救了,你回去後會做些什麼?”上麵問。
下麵想了一會兒,答道:“好好生活。”
富春爬下床,拉上窗簾,關了燈,點燃了唯一的一根蠟燭。
“點什麼蠟燭啊,太浪費了。”如意道。
富春翻出他從如意防水箱裏帶來的那瓶酒精,倒了兩杯。
他坐在如意床上,和如意肩並肩地靠在床頭,遞給如意一杯,自己一杯。
然後他從兜裏掏出一根雪茄,在蠟燭上點燃了。
富春抽了口煙,喝了一口酒精。
如意也喝了一口。
“回去了,還能喝到這麼好喝的酒嗎?”富春問。
如意眼睛濕潤地望著他,搖了搖頭。
富春把抽了一小半的雪茄遞給如意,如意接過,抽了一口,忍住沒咳嗽,把煙遞給富春。
富春接過煙,抽了一口,倆人一齊緩緩吐出藍色的煙霧,一起望著煙霧形成美麗的形狀,飄蕩在燭光微弱的小屋裏。
“富春,我快不行了。我死了,你就不用再照顧我,其實你一個人更容易找到救援活下去。”她道。
“不會的,明天我就能找到救援了。”他道。
如意沉默了一會兒,喝光杯子裏最後一點酒精,把頭靠在富春的肩膀上。
“真好啊。”她感慨。
倆人再無聲息,難以形容的寂靜中,隻聽到對方的心跳聲。
富春在燭光中環顧著,沒有暖氣的冰冷小屋裏,每一件東西都散發著家的溫暖。
“把你的衣服遞給我。”如意道。
富春把長凳上的衝鋒衣遞給如意。
如意拿出小針線包,開始縫補肩膀處的一道裂口。
富春望著燭光中縫衣的如意道:“莊子的那句話,說反了。”
“什麼?”如意問。
“相忘於江湖,不如相濡以沫。”富春道。
如意手中的針線頓了一頓,沒有回應,繼續埋頭縫補這件千瘡百孔的衝鋒衣。她咳嗽了一下,針戳破了左手的無名指,一滴血在如意指尖聚集起來。
富春抓過如意的手,慢慢將如意凝聚著血珠的指尖含進自己嘴裏。
他輕輕吮著如意冰冷的指尖,如意靜靜凝望著他。
“富春,我有個大膽的想法。現在是南極的夏季,你已經知道接近極光站的位置了。如果你多帶點吃的,如果你不再每天花六個小時回來,而是拚盡全力,哪怕幾天幾夜在那附近搜索,你是能找到極光站的。”
如意道。
“我得回來。”富春道。
“就快成功了,別再浪費體力回來了。”如意道。
“我得回來!”富春道。
“我不想再拖累你了。”如意道。
那天晚上,如意縫補著富春的衝鋒衣,縫完後輕輕抱起,雙手插入衣兜裏。
窗外的風唱起歌來。
那是一股從海麵吹來的暖濕海風,它積聚力量,試圖與南極狂風抗衡。
兩股風相撞了,小站成了狂風激戰的陣地。暖濕海風一開始勝利了,下了會兒鵝毛大雪。但片刻後南極狂風又卷土重來,前鋒征服了暖濕海風,翻起烏雲,卷起冰晶。
一萬六千年來,它主宰著這裏,卷走積雪,扯開冰川,穿透石頭,撕裂大地。
房間裏的溫度降到隻有三四度,倆人一起打著冷戰。
“咱倆睡一個被窩吧,實在太冷了。”富春道。
如意抬起頭,凝望著他,哆嗦著。
“放心吧,都穿著衣服,就是取個暖。”富春道。
倆人的肚子一起咕咕叫起來。
“你不會吃了我吧?”如意問。
“不會,我隻想吃富含維生素C的。”富春答。
那天晚上富春第一次睡進了如意的被窩。
他倆還醒著的時候是背對背的,睡著了就漸漸麵對麵了。
在富春的呼嚕聲裏,如意安心地睡著了。
她睡得很踏實,也很溫暖,頭埋在富春的胸膛裏。
他倆成了即將幹涸之處的那兩條魚,相濡以沫地用體溫溫暖著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