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路你怎麼來的?”富春問。
“從北極的新奧爾鬆飛到世界最北的小城朗伊爾,再經過奧斯陸、巴黎、聖地亞哥,再到最南邊的小城蓬塔。”
“就你一個人這麼跑?”富春問。
“就我一個人。”如意答。
“咱在蓬塔見過。”富春道。
“是吵過。”如意糾正。
富春站起身,拍拍屁股上的雪,道:“所以這麼長的路你都過來了,接下來的就不算什麼了……走吧!”
如意沒反應過來:“去哪?”
富春指著遠處那座高山道:“那!”
風越來越大,正逢南極的極晝,二十四小時日不落,太陽運動軌跡成一弧線,每天在地平線上來回遊走。富春看了看表——格林尼治時間晚上七點。
“去哪都一樣會死。”如意道。
富春蹲下,盯著如意看了一會兒,問:“你害怕了?”
他問得那麼輕蔑,如意抬起頭怒道:“掉下來都沒死,我怕什麼?”
富春擦了擦凍紅的鼻尖,如意捋了捋淩亂的頭發。
這裏地處西南極的海岸線,太陽斜斜地貼在遠處的地平線上,空氣裏彌漫著純淨的寒風味道,陽光美得如夢如幻。這裏的海冰形態各異,有像餃子的,有像鐮刀的,這些奇形怪狀的海冰和一些小冰山混在一起,錯落豎立在整片被冰雪覆蓋的海冰上,在極晝的金色陽光中呈現出一種不真實的色彩,就像是奇異夢境中的畫麵。
幾隻威德爾海豹好奇地抬起頭,它們看到富春用行李箱的綁帶連起幾個箱子,然後用一根綁帶拖著最前麵的一隻箱子在海冰上緩慢地走。
如意趴在最大的一隻箱子上,強忍著顛簸帶來的劇痛,被這隻行李箱雪橇拖著走。
金發女孩的右手被綁在最後一隻行李箱上,壓著富春留下的腳印,在海冰上拖出一道淡淡血跡。
富春喘著粗氣,像個纖夫一樣,埋頭拉著這一大堆往前走。
他走了大約二十分鍾,累得腿肚子抽筋,慢慢接近了陸緣。
好多賊鷗被鮮血氣味吸引,飛了過來,停在冰麵上,齊刷刷望著富春。
風停了,富春沒留意,又走了幾步,忽然感到一種恐懼。
他停下來,如意撐起上半身看著他。
富春覺得缺了些什麼,但他說不清楚。
他轉過頭,聽著自己劇烈的心跳聲,忽然明白了。
“沒聲音了。”他道。
“什麼?”
“風一停,這裏就沒聲音了。”
如意聽到自己心跳的聲音,她第一次發現世界原來是有聲音的,一旦各種雜聲全部消失了,現實世界就好像遠去了。
富春重新低頭走起來,雪地靴踩在厚厚的雪裏,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音。
如意聽著富春的踩雪聲,感到一絲安慰。
富春走熱了,他解開衝鋒衣的拉鏈,回頭看如意,發現她緊閉著眼睛在顫抖。
富春停下腳步,脫下衝鋒衣,裏麵是厚厚的衛衣和專業的背帶衝鋒褲。
他把衝鋒衣蓋在如意身上。
氣溫開始降低,風卷碎冰,亂雪迷眼。雖已進入南極夏季,但氣溫依舊很低。
如意睜開眼,望著富春的背影,想起他倆在蓬塔時的初見。
當時一場暴風雪持續了半個月,所有飛機停飛。她每天在房間裏寫論文,隔壁時時傳出一個男人的大嗓門。
他不停打電話,滿嘴是大爺。
“路演的稿子我看了!完全不行!別跟我說過程!大爺的!我隻看結果!”
她忍了一天,忍了兩天,忍到第五天實在忍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