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7年,是中國曆史上極不尋常的一年。盛極一時的唐王朝,就在這一年壽終覆亡。也是在這一年,雄才大略的契丹族政治家耶律阿保機,被推到了政治舞台中心,從而直接影響了中國北半部的曆史進程。
農曆正月十三,正值隆冬時節,東北大地冰封雪裹,滿目肅殺。位於灤河之陽炭山腳下的契丹可汗廬宮,仿佛力不能支,在肆虐的朔風中不住搖晃。今天的情景極不尋常,傳令官頻繁地出出進進,不時有夷離堇被召進來又送出去。從早飯後到中午,已先後有楮特、烏隗、突呂不、涅剌、突舉五部大人應召晉見痕德堇可汗了。現在,品丨達魯虢部夷離堇又隨傳令官步入了可汗寶帳。
虎皮椅上,年近花甲的痕德堇正襟端坐,麵帶微笑。左右兩側分別侍立著行宮都部署易魯、林牙承旨康默記。夷離堇拜畢入座,寒暄幾句,痕德堇就把話引入了正題:“大人,明日就將選汗,不知尊意屬誰?”
“這個嘛,”品部夷離堇偷覷一眼,見痕德堇輕撚短須,儀態平和,有意迂回一下,“當然還是出自貴部了。”
痕德堇嘴角現出笑紋,但一閃即逝:“可否明確指實?”
“縱觀我族八部,當今唯耶律阿保機雄才英武,此番代汗,自然非他莫屬。”
“承教了。”痕德堇心頭恰似冷水澆,希望成為泡影。原來,契丹自古傳下舊製,作為部落聯盟的首領一一可汗,三年一選,如為大多數擁戴,亦可連代。而痕德堇三年任期屆滿,正在絞盡腦汁謀求連任。可是連續探詢了六位夷離堇,並無一人支持他,他感到絕望了。
品部夷離堇出帳後,痕德堇沉思片刻,又吩咐曷魯:“召乙室部夷離堇進帳。”
康默記遲疑一下,還是勸諫說:“大汗,不必了吧,即便他讚成連任也已無濟於事。”
痕德堇如同未聞,又重複了一遍:“召。”
乙室部夷離堇奉召來到之後,想不到痕德堇說出了一番令眾人大為意外的話:“大人,乙室與迭刺親如手足,我部已為汗多年,此番代選,我意由你繼之,萬勿推卻。”
乙室部夷離堇慌忙離座道:“大汗恩寵,感恩甚深,但阿保機如日在中天,在下怎敢覬覦汗位,惶恐,惶恐。”他似乎怕引火燒身,說罷也不等痕德堇同意,就匆匆離帳而去。
康默記這才明白,痕德堇意欲挑動乙室部與阿保機爭汗,忍不住又說:“大汗,阿保機已是眾望所歸,隻有順水推舟才對日後有利。”
“我明白了,這是大勢所趨。”痕德堇發出無可奈何的歎息,“好了,你下去吧。”
康默記躬身退出,走不多遠忽然覺得不對,又躡手躡腳繞到帳後側耳諦聽:
痕德堇說:“難道就拱手將汗位讓與阿保機?”
“大汗,尚未山窮水盡。”這是曷魯的聲音。
“有何高見,快請講來。”
“大汗若要連任,除非阿保機死去。”
康默記一驚,想不到他們這樣卑鄙。貼近帳壁細聽,卻無論如何也聽不清了,顯然他們是在低聲耳語。康默記怕被人撞見不敢久留,悄悄離開,回到帳中心潮仍難平靜。
堂弟康默言見狀問道:“大哥,你好像有什麼心事?”
康默記看著英武豪爽的堂弟,眼睛一亮:“你武藝高強,為兄有一事交你去辦。”
康默言深知堂兄為人正直,也不多問:“請大哥吩咐。”
康默記展開信紙,筆走龍蛇“唰唰”寫就一封信,交堂兄收好,又叮囑一番。康默言毫不耽擱立即出帳,跨上彩雲駒,狠打一鞭如飛而去。
再說乙室部夷離堇像躲禍似的離開可汗寶帳,回到自己的大帳甚為詫異,六部夷離堇全在等他:“各位大人,莫非有什麼急事?”
品部夷離堇問道:“不知大人可答應支持痕德堇連任?”
“並無此事,痕德堇聲稱要推舉我繼承汗位。”
“這隻老狐狸!”突舉部夷離堇氣得將木碗狠礅在矮幾上,奶茶濺得到處都是,“他連任無望,又來挑唆我們爭汗,好坐收漁人之利。”
“痕德堇老邁無能,隻知玩弄權術,阿保機文韜武略待人平易,汗位理應由他代之。”涅剌部夷離堇說,“我們切不可中了痕德堇的奸計。”
“當然,我是堅決擁護阿保機的。”乙室部夷離堇趕緊表白,唯恐會因此招致阿保機誤會造成不滿。
“咳!”突呂不部夷離堇突然長歎一聲,“你們哪,一個個死到臨頭尚且為劊子手粉飾。”
眾人都為之一愣:“大人此話何意?”
“依在下愚見,英武的阿保機代汗,還不如昏朽的痕德堇連任。”他不無隱憂地說,“阿保機城府頗深,謀勇兼備,機詐過人,且又血氣方剛,兵強馬壯。征討黑車子、吐渾等國,肆意殺掠,從不手軟。試想阿保機為汗之後,會讓我等分兵割據?正是,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酣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