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子永遠記得那個日子。
盡管是三伏的暑天，可纏纏綿綿的雨卻下了好幾天還不停。由於沒有了陽光的朗照，一切都是潮乎乎的，房頂的瓦片和廊簷下的石階竟然綠油油地長了一層苔蘚，也有叫“蘆花”之類的蘚類植物。愛美的女孩子就采摘來，忙著和紅色的指甲花，白礬搗在一起，然後晚上就塗在十個指甲上，用布包住，捂上一晚上，第二天就有了妖冶的紅指甲了。
整個村莊都在雨裏靜靜地沉默著，隻是偶爾有人“啪啦”摔倒的尖叫或低低的謾罵聲。葉子坐在大門裏頭，雨是下不著的，可心裏就像是濕透了雨一樣惶急不安。鄰家的小女孩伸過來手，讓她看昨晚捂紅了的指甲，葉子更是煩躁。
今天是中考放榜的日子。爸爸一大早就戴了一個草帽，披著一塊塑料布去了縣城。究竟是榜上有名還是無名，都像這不知多會兒才會停的雨一樣，攪得人心裏難受。葉子隻敢望著這淅淅瀝瀝的雨，不敢去想任何的事情。她盼著爸爸的身影快點出現在村口，可又是那麼害怕，那麼恐懼。她確信自己的努力是不會化為泡影的，可就是害怕一旦考不上了呢，她簡直不敢想象下去了。
葉子其實從好今天前已經開始魂不守舍，惶惶不可終日。媽媽過來，讓葉子不要呆坐著了，回屋睡上一會。其實，媽媽的心裏比葉子還著急，還擔心。葉子不想讓媽媽看到自己難受的樣子，聽媽媽的話，回屋竟然真的睡著了。她的心確實煎熬不住了。
醒來時，屋裏已亮起了燈。爸爸不知多會已回來了，正在火爐邊烘烤濕了的衣服。葉子一骨碌爬起來，站到了爸爸麵前，等著她期盼了好久好久也擔心了好久好久的答案。
爸爸一邊翻著手上的衣服，一邊努力平靜地說：“今天教育局門前的人太多了，張貼的那張紅榜被雨淋濕了，還有的地方被人撕扯破了。我好不容易擠到跟前，一眼就看到了你的名字。當時的雨太大了，眼睛都有點睜不開了。”
“你真的看清楚了嗎？”葉子有點著急了。
爸爸笑了，“我擦了好幾遍眼睛，看了好半天。其他的名字都沒看見，就隻看見了你的名字在上邊。”燈光下，爸爸的嘴角難得咧開了，可眼睛裏分明還閃著淚光。
葉子的心終於踏踏實實地放回了肚子裏。爸爸剛才的戲謔，倒讓葉子有點不好意思了。她揚起頭，努力不讓眼淚掉下來，心裏瞬間成了一片春暖花開的世界。
爸爸接著告訴葉子：“我去學校看了你的班主任老師，說了一些感謝的話。老師說你們班裏，你，梅子，英子，還有那個報考音樂特招的柳，都考上了師範。老師也誇獎你們，一個個都真努力。”
時隔兩年以後，這個平平靜靜的小村莊再一次沸騰了。全村的老老少少，懷揣著各種各樣的心思，又一次來歡送陳家的二閨女飛出了這個祖祖輩輩繁衍生息的陳家莊。
爺爺帶著葉子全家，又一次燃起了嫋嫋的香，拜謝祖宗的庇佑。葉子望著梁上嘰嘰喳喳的小燕子，不知可否是她兒時的那一隻？她竭力想想起奶奶曾經的笑容，可就是一片模糊，隻有隱隱約約的一個影子，耳邊卻依然清楚地回蕩著一個聲音：“山溝溝裏也會飛出金鳳凰……”
奶奶來不及等葉子長大就漸走漸遠了。可是葉子始終記得奶奶說她是一隻金鳳凰。就因為有了奶奶的這句話，葉子才有了飛出山溝的想望。夢想的力量就是這般強大。
葉子，渴望著飛向遠方，可現在真的要離開了，卻一遍遍夢見籬笆牆上掛滿了斑斕的牽牛花，飛舞著斑斕的蝴蝶，老屋的窗洞裏，一對小燕子進進出出……
葉子開始了一個全新的生活。
新的學校靜靜地坐落在這座城市偏僻的一個角落。古老的校舍在高樓林立的建築群中顯得有些破舊，可也不至於讓這些來自四麵八方的大山裏的孩子們望而生畏。葉子是滿心歡喜的。她能感覺到自己的嘴角是上翹的，眉毛是舒展的，眼睛裏蕩漾著快樂，從頭到腳的每個毛孔都是舒暢的。是啊，新的世界，新的人生，新的夢想都是那麼的美好，她們這些山村裏的孩子，生活著那麼多的苦澀，現在的喜悅是由衷地從心底流出來的。